“你不应该出生,她也不应该离开。你心里不会不安吗?你真的没有一点愧疚吗?为什么她拼了命换来的,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玩意!” 来珺侧身站在门后,期待着林非鸳会挣扎,但是她面朝蓝天背向深渊,脸上有惊恐,但更多是一层坚硬的淡漠,将惊恐都压得可有可无。 来珺想看得再清楚一些,本想走上天台,但楼下倏地冲出两个人,是林非鸳的舅舅和舅妈,手里的菜篮还没放,就跑上来救人,好像对于天台这个场景,已经非常熟悉,条件反射就奔了上来。 “丁枝,你没事吧!今天这么个日子,这是做什么?” 丁成志将丁枝扒拉了开,但是还没拖多远,就迎来了第二轮咆哮:“就是要今天这个日子!今天是你妈的祭日,让你去坟上祭奠,你非要去上学考试,合着你妈的命,还没有你的一个考试重要?你说说,这么多年了,你有为你妈掉一滴眼泪吗?你怎么就这么冷血,你怎么可以活得这么理所当然!” 见她蛮力可怕,舅妈也赶来帮忙,以二对一,才勉强拉住她,丁枝被阻挡在半路上,对着林非鸳喊话。林非鸳靠在栏杆边,发丝依旧凌乱,她也不捋一捋,不动作,不回话,神色木讷,好像真如姨妈所说,她的心和肠已经铁实了,不能再用。 白木青靠在来珺身后,在咆哮的间隙中,低声喃喃了句:“这孩子有跟你提过这茬吗?” “提过,但是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她用词非常含蓄,说亲戚有时候看到她时,心情不太好,话语会比较苛刻。” “比较苛刻?是拉着她往楼下推的那种苛刻吗?” 她们俩的商量,很快淹没在天台上的争执里,但是不知不觉中,天色瞬息一变,像是拉了脸——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如今云层厚重,狂风四起。乌云似乎一盘墨,被风给扬破吹散,蔓延到了整片穹顶,顿时黑暗四散,快要压迫而下,将世界吞噬。 在云与地的空间里,大风来势汹汹,吹得人的衣摆猎猎作响,不多时,空中就飞起了折断的树枝、掀翻的棚顶、晾晒的衣衫,塑料袋被吹得鼓起了肚皮,如同放飞了的热气灯笼,但是其中包裹的不是明媚的火光,而是肆意的寒凉。 一阵狂风吹过,刚刚还在拉扯挣拽的几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台空空荡荡,只剩林非鸳一个。风仿佛不是风,而是暴烈的橡皮,所到之处,将一切擦除——擦除了晴天,擦除了阳光,擦除了多余的人和事物。 来珺险些被迷了眼,抬手遮了半面,目光始终朝向天台的那个身影。 “过渡了,过渡到梦境了!” 白木青也虚着眼,她嫌风太大,侧身靠在铁门上,“是那个噩梦?” “应该是!” “那就说明等一下会出现……” 她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来珺的反应不对,转头去看,却见乌云中,黑光闪现,浓厚的云层被破开,又重新合拢,直到黑龙彻底现了身,力气遒劲,将云层搅动得七零八碎,但又紧密相连,如同一团破碎的棉絮,随时可能飞落下来。 来珺远远看去,黑龙在高空中若隐若现时,还不觉得它大,但当它彻底破云而出时,她心里不禁发颤,一种对于巨物的恐惧,爬上了背脊。 庞然的黑龙在空中盘旋了数圈,似乎在寻找目标,它双眸一定,很快就朝天台俯冲下来,利爪四张,口舌毕露,龙须因为气流的强劲,而疯狂抽摆。 林非鸳发现了巨龙,发现了它破开云层,朝她飞扑而来。这回,她不再木讷,也不再无动于衷,她的反应变得和常人一样,狂奔起来,朝下楼的出口跑去。 可是在她接近出口的前一刻,黑龙张大了口,从中喷出一团火球,直直喷向门边,如闪电一般炸开,霹雳生响,在原地起了团烈火炽焰。 在那一瞬间,林非鸳停止了脚步,来珺和白木青也朝前蹿去,跳到了天台之上。她俩牵着手,步伐协调,有惊无险,远离了那团“灭顶之灾”。 门口烈火熊熊,封死了逃生的出路。天台上的三人,被迫与巨龙相对,直面它的攻击。 林非鸳颤抖着抬头,只见黑龙已经到了天台之上,上下颚没有关合,其中火红一片,一团火球,又要凌空劈来。 来珺暗呼一声,却见林非鸳反应还算快速,往旁边一跃,与此同时,她原先的位置,被火球砸出一个深坑,焦黑一片,那是被高温烧毁的痕迹。 紧随而来的,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火球,对林非鸳步步紧逼,烧断了她的衣摆,燎化了她头发,让原本就凌乱的女孩,越发狼狈不堪。 这个噩梦,这个场景,肯定已经上演了无数遍——乌云压空,黑龙遽现,袭击她,迫害她,要抓住她,将她拉下高楼,摔得粉身碎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在噩梦中,林非鸳无计可施,但是现在,来珺和白木青在场,她们进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断然不会再让噩梦蔓延,无计可施。 ——来珺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条黑龙,就是女孩心中的自卑和自抑,她看起来有种木讷般的坚强,其实所有的价值判断——对自身的怀疑、否定、厌恶,都积攒在了心里,化为一股致命的力量,反过来攻击她,要将她拉下“自尊和自爱”的高楼,变成一个废人。 想明白之后,来珺咬紧了牙关,手中开始积蓄能量,“不行,必须要阻止它!” 恶龙步步紧逼,女孩被抱着头一滚,滚落到了墙角,但是受了伤,脚下一滑,侧身摔了下去。 来珺仰头朝向巨龙,正准备发力,却见身边的人一动,破开了一道烈风——白木青腾空跃起,在飞跃的瞬间,她的身影消退,幻化为白色光影,紧接着聚合成一条巨龙。 也是一条巨龙,不过它浑身银白,毛发和鳞片泛着柔和的光晕,不掺一丝杂色。它身姿矫健,朝天空的黑龙飞腾而去,两龙相汇时,对比鲜明,瞬间就交战了起来。黑龙张开巨口,朝着白龙的脖颈撕咬下去。 白龙一闪,偏头撞向它的腹部,往穹顶撞去,试图远离天台四周。 云层,再度翻涌而起,狂风吹着万物飞卷,卷到了天上,又被激战的双龙破开,白龙身影矫捷,步步紧逼,将黑龙逼退了数千米,在乌云中若隐若现。 双龙的交战,从天空,转入了云层之中,看不分明,只能看见耀眼的火光,听见震天的咆哮,天空之上,仿佛有对立的十万天兵天将,在对峙厮杀。 趁着这个间隙,来珺靠近了林非鸳,察看她的伤势,她浑身已经落满了擦伤,脸上也未能幸免,额角破了一块,渗着鲜血,唇瓣白得可怕,好像再起来早两步,就能倒头摔下去。 四周都是焦坑,还有残火,来珺扶起她,将她扶到一块靠墙的隐秘处,稍作休息。 又是一阵咆哮声传来,这一次,交杂了撕心裂肺的呜咽,是有一方受了伤。来珺不管烈风的侵袭,抬头仰望,在乌云深处,露出了两个龙头,在互相撕咬,都试图咬下这最后一口,一击毙命。 白龙灵活,但是黑龙疯狂,使出了全部力气,一爪已经深入到白龙的皮鳞之中。 来珺心下一紧,当即往前奔去,她跑到天台顶端,到了最靠近苍穹的位置,紧接着她双手打开,一把巨弓,出现在两手之间。她手中蓄力,来自于意识场的能量,化作一把箭矢,刺入到乌云之中,直向黑龙的软腹。 与此同时,白龙发了狠,张开巨口,叼住了对方的脖颈。黑龙的腹部和颈部同时遇袭,玩命地挣扎,可是无论它怎么挣扎,白龙都不松口。挣扎之中,一块血肉,从它的身上撕下,黑龙身上破了块窟窿,血淋淋地扎在半空。 在皮肉撕掉的刹那,白龙因为惯性,向后仰去,黑龙一声巨嚎,尾部一摆,甩掉了腹部的钢箭,它双眸狰狞,瞪得斗大,只需微微一扫,便确认了下方的目标。 这一次,它的速度越发骇人,如烈风闪电,朝天台飞奔而来,来珺拉动弓弦,准备放出第二支箭,一团火球就迎面袭来,直击她的面庞。 来珺被火光耀得睁不开眼,只能往附近一跳,避开这袭击,就在这短短的间隙,黑龙飞跃到围栏这边,张爪勾住了林非鸳的衣衫,只需轻轻一拨,就将她从顶楼扔了下去,没有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瘦弱的女孩,微小的躯体,在空中像一个塑料袋,甚至还不如个塑料袋。塑料袋能乘风而上,而她却直直落了下去,轻易得宛如一片枯叶。 来珺抬眼的瞬间,撞见了这一幕,面色陡变,往栏杆边扑去。 天上的白龙,吐掉满口的血沫,没来得及袭击黑龙,就朝掉落的人影奔去。它盘起身子,在半空接住女孩,托住她上升。 黑龙再次张口巨口,喷出一团火球,这次不偏不倚,砸在了女孩身边,即使白龙用身子去挡,女孩还是被烧着,头发燃了半边,拚命地挣扎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来珺拉满弓弦,一只箭矢射出,这一次包裹了厚大的能量,破风时擦出了蓝色的晕光。箭矢击中目标,黑龙猛地一滚,在空中翻了个圈,失去了再次发难的能力。 女孩的嘶叫声还在继续,白龙托着她,托着满身的火焰前行,它忽然仰头,发出一声震天的龙吟,声浪滚滚,将天空的云层击穿,将漫天的狂风都劈碎。不多时,乌云终于颤动,挤出了雨滴,连成了雨帘,成片成串降落而下,落在万物之上,浇灭了燃烧的火焰。 女孩终于回归了安静,但因为火烧,脸黑得不成样子,又雨水浇头,没有冲刷她的脏乱,反倒增加了她的狼狈。她被榨干了力气,就软塌塌地靠在龙身上,没有再动。 来珺站在天台上,在白龙到达的前一瞬,收起了弓箭,她变了张面皮,变成了个年轻女人的模样。女人站在雨里,站在满目疮痍里,却干净得不像话,连鞋缘都泛着洁光。 白龙到达了天台边,林非鸳半睁着眼,她看到了栏杆,看到了天台,在天台中,她看到了一个女人,穿着花布裙,白皮鞋,干净而又安静。 林非鸳的眼眸颤了颤,有雨水从眼睫上滴下来,模糊了视线,她赶忙一擦,让女人的身影重新清晰起来。 那个女人,长得好像一个人,是生她时,丢了性命的那个人。 身后,传来一阵咆哮,那只黑龙又缓过劲来,再度发难,张开利爪,要将林非鸳拉下高楼,不摔死不罢休。 林非鸳惊恐万分,睁大了眼,往天台上爬,在那瞬间,她看到那个女人,忽然张开了怀抱,冲栏杆边冲了过来,过来向她伸出了手,将她往天台上拽。 黑龙向将女孩往楼下拽,女人拚命地将她往楼上拉,黑龙力气惊人,力有千斤,可是在白龙的配合下,女人硬是和它对峙了起来,半边身子都垂出了栏杆,似乎马上要摔落而下,但始终不曾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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