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和家, 没什么两样。长得都是那样破烂,夏天热得无处可逃, 冬天冷得烧煤加炭。但也没用,只有一批孩子抱在一起取暖。 “其实村子挺大的。我们也有些作物,和县里通了交易,每天都有人把自家蔬果带去县城。但学校还是挺破,整个小学,我们只有两个老师。她们多年前也是村里长大的,现在回来报效家乡。 “可她们拉着我的手,一遍遍的告诉我村外的世界。她们说有的车头上长着电线,有的车没有顶,响声很大,可坐在车里,能看见飞逝的天空。她们说城镇的人穿的时髦,能去跳迪斯科。我问她们什么是时髦,什么是迪斯科。 “她们就看着我笑。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一种生活,一种说不出的,和村里截然不同的世界。 “初中也在那狭小的地方度过。老师多了几位,差别不大。我开始跟着村里人去县城跑,帮他们拉车,算钱,挣一点零花。他们夸我读过书,又说我读书没用。我想着时髦,想着敞篷车。读书怎么会没用? “我又看到丰收季,有些人家的女人要生了。我跟着婆婆去接生,是个男孩,家里可以宰头猪。是个女孩,或许养着,或许和我一样,会被丢进……你别哭啊。” “为什么?” “不知道。没事的,都过去了……乖,别哭啊。还要我继续讲吗?” “嗯……拜托你,对不起……” “和你没有关系啊。只是那些人而已。现在我和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总之他们劝阻我,想让我留下。我十四岁的那年,男人给我找了个丈夫。他先是把我的邻居……然后差点……不,没什么。反正我逃去了学校,不敢再离开校舍。好歹老师只会‘好心’的劝我说高中后劲不够,读不出来,但不会把人往我宿舍里塞。 “我升高中的那年,小学教导我的老师怀孕了。她没有成家,这件事闹的很大。我不知道。那个暑假我在县里搬砖,把头发剪短,假装我是个混小子,还跟他们打架,这样就没有人来欺负我了。我攒够了第一学期的学费,躲进了高中的校舍……老师的事,直到她死,我都不知道。 “我没有回去看过。我只知道,我一定不能留下。我要是留下了,或许跟她一样,或许跟我母亲一样。或许村里的每一个女人都一样。我不能留下。 “忘了说,初升高的考试,我是县里第三。他们说我不是第一,上高中也没用,迟早要被考第四的男生超过,因此百般阻挠我。我还是跑了,头也不回。 “后来?后来考第四的男生家里成了暴发户,他高中都没念完。十年后的同学会上他也没出席,据说家里又垮了,他没学历,连个保安都差点没当上。 “而考第一的和我一个学校,是个女生。全市第一的,也是女生,只是在隔壁高中。我们高中是市重点。我进高中的第一天,傻乎乎的在想,市是什么。” “抱歉,废话可能说的有点多。” “不要抱歉。我,我想了解穆穆,过去的一切……只要你愿意说。” “那好吧。高中……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三年我都在学习。当然不是每一次都考得好。 “学习方法我有,可资源上,我和城市里的孩子差得太远。我拼命的弥补,第一次月考,我还是只考得比平均分多一点。排名很难看,我从来没有考过这个排名,这个分数。 “所以我老师来找我谈话了。她教数学,戴着眼镜,挺古板严格的。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概也是个灭绝师太。 “她鼓励我,我却……我因为小时候听到的那些话,那些说我不行,说我后劲不足,劝我回归家庭的话而退缩迷茫了。我也想过是不是我不适合学习。” “怎么会……他们的意思是,你是女孩,所以不适合学习?” “嗯。你不觉得很像吗?你是女孩,你是魅魔,所以你不适合学习。多可笑?” “……哈,是啊。多可笑。” “老师也这么骂我。她真的骂了我一个下午。我被骂哭了。别笑我啊,我也是从小朋友长上来的,也会哭鼻子……现在不会了,多大人了。你在期待什么? “咳。后来我抹着眼泪往宿舍走,脑海里还印着她的话,还有她骂我时发红的眼睛。 “我就想。就算为了她的那番话,我也不能放弃。而且……我要是不学,我就得回那个腐朽的村。 “学习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我也和你一样,起早贪黑,熬夜或通宵,就为了改完一张卷子,理清一个知识点。我的同学们也一样。那个县第四的姑娘成了我朋友,我们在一个宿舍里,刷题复习,互相督促,偶尔当对方的小老师。 “其实回忆起来,高中的生活苦,但是单纯,快乐。我没能考到目标定的第一,但也上了跟你们这儿东维大学地位差不多的学校。 “这些好像都和我的恐惧没有关系……扯的太远了。” “不是啊穆穆……我,我听出来了。你那个……‘丈夫’……” “但他其实……我其实把他打跑了,他只是……只是让我每次睡觉,一定要把门窗锁紧,甚至抵一个椅子,放个玻璃杯才能安心。问题不大吧……?” “哪里问题不大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吼你,但是,但是!穆穆,你不能这样,一直把它当没事……你分明……” 借着淡淡的月光,桑染澄看见了穆嘉卉脸上的笑。 分明很温柔,又似利刀,把她的心被扎的好痛。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有注意过这些,也确实不知道,最近夜晚,穆嘉卉会把餐桌抵到门口,又在餐桌上放玻璃杯,以便有人暗闯,玻璃掉地的声音能及时把她喊醒。 穆嘉卉揉了揉她的头。“真的,真的无所谓。多放个东西就好,不影响。” “再……抱抱我吧。我继续说。” 桑染澄抱紧了穆嘉卉。 “大学毕业,我入职了一家公司。原本我申的岗位不是秘书,但老板亲自来邀请我,我以为……会是个好工作。就像我以为生活会变得更好,我已经逃离了那个生而不养的村子。 “但他……那个老板,是个变态,就喜欢找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女大学生当秘书,然后……去,去……” “我懂……不用说出来。” “……嗯。所以我又逃了,离开了那个城市,一分钱都不敢带。他真的很可怕。那间酒店,那群围着我的人……” 穆嘉卉说不出话了。桑染澄也已经泣不成声了。 她紧紧的抱住穆嘉卉,自己却先颤抖了。 或许她不该让穆嘉卉说。不就是不做,真的,也不会怎么样。 可这样把穆嘉卉的伤疤揭开,桑染澄也在痛。 但她知道,她再心疼,再难过,也比不上真的经历过这一切的穆嘉卉。 她不敢想。没有父母,姐妹去依靠,穆嘉卉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才能逃出去? 难怪穆嘉卉这么不愿意亲热,甚至能抵抗住魅魔的魔法……真该死啊,自己就不该用法术去诱她,逼她。 难怪,她连一粒米都舍不得省,一分钱可以掰成两半来花。 她小时候,抑或是她逃出那个城市以后,肯定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又难怪,她这么能学,这么勤奋。 她若是放松,真的会面临万劫不复的局面。 桑染澄想了想自己的现在,或许也一样。 她没有可以依赖的家庭了,穆穆说了,只会和她一起努力。 “穆穆……”桑染澄没法用语言去安慰穆嘉卉。 她只能一遍一遍的喊着穆嘉卉的名字,然后抱紧一点,再紧一点。 穆嘉卉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她只是依偎在桑染澄的怀里,眸光渺远。 ……许久之后。 “没事了。其实,他没对我做成什么。多亏小时候满村跑,我逃得还挺快。”穆嘉卉垂着眼睫,握住桑染澄的手,笑了。 “真的,没事了……你不要哭啊,你哭,我看着难受。”她现在有了这么喜欢她的姑娘,她很幸福了。 有些伤,不揭开,就永远好不了。 穆嘉卉把腐肉割去,期待着新肉长出。 桑染澄努力遏制着哭泣,抱着穆嘉卉的手臂还在发抖。 冬风瑟瑟,冬夜冷寂。 可爱人的怀抱永远是那样的温暖。 穆嘉卉竟有些渴望和桑染澄肌肤相亲了。 那不是脏的,丑的,只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欲|念,正常的欲|想。 她大概,真的走出来。
第48章 自从说开以后, 穆嘉卉愈发粘桑染澄了。 以前她不懂为什么谈个恋爱能把两个人变成一个,做什么都要在一起。 现在恋爱脑的人成了她,她还有点乐在其中。 小魅魔有尾巴和翅膀可以给她玩,头发颜色也不一样, 就是编辫子穆嘉卉都能玩很久。 当然她不会玩太久。一般也就五分钟, 然后就坐在桑染澄身边, 继续她的工作。 再久, 她会被桑染澄嫌弃的。 天道好轮回,她也有今天。只能忍着,还能打扰孩子学习不成? 一诊的成绩出的很快。 发成绩当晚,桑染澄破天荒没去刷题, 反而守在了手机面前。 穆嘉卉也坐在她旁边, 一点苛责的意思都没有。 出来摸鱼划水的桑沐瑾看见了这一幕,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原来姐姐也是要玩的, 她放心了! 于是她也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手机, 坐到了桑染澄身边, 开始打游戏。 摸到手机没一分钟, 甚至游戏都还没加载出来, 她身边的桑染澄和穆嘉卉一齐回头。 “不准玩,你卷子还没写完。” 她们甚至异口同声。 桑沐瑾吓得手机都掉了。 “呜啊!为, 为什么!你们都在玩!” “我在等成绩, 而且, 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你还差两个单元吧?昨天还欠的有。快去学!” 这句话是桑染澄说的。 穆嘉卉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也知道督促别人了,她甚是欣慰。 桑沐瑾不信,钻了过来。 然后她看见桑染澄真的在不断刷新某个网页, 并没有看任何短视频,或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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