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用那样专注的眼神注视着,有那么几秒钟,魏青乔忘记了刚刚的不快,忘记了身上的潮热和湿冷,忘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朦朦胧胧的薄雾和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的山雨。 她只能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看到从周祈眼底深处缓缓升起的暖色。 “我不走,陪你。” 母亲给了她两年时间处理这段关系,虽然还没具体想好该怎么做,但总有办法的。 这几天里,她尝试着对魏青乔冷淡一点,但效果欠佳,反而造成了她的不安,依然是一种慢性伤害。 所以今天周祈又转变了策略,开始试着将性格里恶劣的那一面展现出来,就像对待别人一样,做那个骄横乖戾的周家大小姐。 但这转变只能是在不经意间,循序渐进的,否则魏青乔一定会起疑,她太聪明了,周祈很怕被她看出端倪后又被反将一军。 所以要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让她毫无察觉,让她相信人心善变,让她心里的失望堆沙成塔,最后终于明白所托并非良人。 从此,一别两宽。 牵着她的手,周祈站起来,柔声询问:“走吗?” 魏青乔深吸一口气,忍着起身时从双腿传来的酸痛,点了点头。 两个人从亭子里离开。 雨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趋势,从这段路往上,雾气越来越浓,周边的温度也在慢慢下降,天上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周遭清冷的场景让魏青乔有些害怕,那感觉就像她们正在背离整个世界,四周孤寂得令人不安。 登顶,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也许是身体实在太累,所以连带着心灵也变得脆弱起来。 魏青乔忽然开始反思自己的坚持对周祈来说会不会太过任性? 显而易见的,她在拖她后腿,如果不是她,她和先前那群人可以玩得更尽兴,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忧心忡忡地拉着她的手,生怕她摔跤或滑倒。 她对待她,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在她面前竭力讨好。 我是不是反而掩盖了她的光芒呢? 有那么一瞬间,魏青乔感到了迷茫。 为什么就那么坚信周祈选择我才是最正确的? 她猛地打了个冷颤。 领先半步走在前面的周祈回过头,被雨水打湿的额发贴在脸侧,但她满不在乎地将那些碎发向后撩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站我后面吧,我帮你挡风。” 她自然而然地向旁边挪了一点,但魏青乔用力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走到她身边。 “我想和你一起走。” 不需要某一方为另一方做遮挡风雨的屏障,她们可以互相依靠。 一段感情中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感情本身吗? 总是纠结配或不配,对或不对,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周祈心里有她,她心里有周祈,不就够了吗? 心里刚刚的那些阴郁心情顿时烟消云散,魏青乔说服了自己。 周祈却被她说得愣了下,接着笑起来。 “好,”她的目光柔和,“我们一起。” 一直到越过刻着“云顶”二字的石碑,这场人与自然的较劲才终于结束。 山顶的天气意外的晴朗,抬头望去,银河汹涌澎湃,漫天繁星闪烁。 周祈在山顶的酒店订了房间,查验过身份后,前台将门卡递过来。 高海拔的地方,物资运输困难,所以酒店的条件也不会太好,房间里没有热水,两人只好去公共澡堂洗澡。 简单用热水冲了一遍后,魏青乔将被雨打湿的衣服换下来,穿上了酒店提供的浴袍,浴袍的料子有些粗糙,正想着周祈应该穿不惯,就见她也从对面的淋浴间走出来,身上换上了同款浴袍 。 “走吧。” 酒店提供的浴袍对周祈来说有些小,浴袍的下摆仅到她的膝盖下面一点点,手腕更是完全遮不住,只是稍微一动,就能看到小臂上隐约的肌肉线条。 大概是不满于女性天然的弱小身体,周祈一直致力于使自己变得强大,虽然已经很少去上剑术课,但仍然保留着每周练习剑术的习惯,没有陪练就自己对着木头桩子劈刺,将木屑打得四处飞舞。 但不管是锻炼身材,还是学剑术,都只是她武装自己的手段。 周祈其实是一个很胆小的人。 就好像一个穿戴上坚固盔甲的士兵,看似勇敢无畏,但事实上不过是因为知道敌人刺不穿他的盔甲,所以无所顾忌。 可是如果离开那副盔甲,勇气也将随之消失,只要离开那副盔甲,她便开始展现出明显的懦弱和优柔寡断。 不过魏青乔胆子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本来就没有那副盔甲,她坚硬的内心就是她最好的盔甲。 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还挺互补的。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周祈和魏青乔都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 房间是一个正常标间,里面放着两张单人床。 走到一张床边坐下,周祈用手撑在床上,用力按了按单薄的被子,低着头没说话。 魏青乔走过去,弯腰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这里有点冷。”她平静地道。 “嗯。”周祈点了点头,手指微曲,将被子抓出一点褶皱。 “这里也没空调。”魏青乔继续道,语气依然是淡淡的,眼神却有点欲语还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周祈有点受不住她这种循循善诱的架势,咳嗽两下,清了清嗓子。 “那我们还是一起睡吧?”她帮魏青乔把未说完的话说出来。 “嗯。” 魏青乔淡定地转身把另一张床上的被子拿了过来。 收拾好后,两人一起平躺在床上,肩膀碰在一起,呼吸声也在黑暗中渐渐同频,周祈慢慢的有些困了,正想闭眼,却见魏青乔忽然翻了下身,侧躺着看向她。 “阿七,生日快乐。” 零点已过,周祈满二十周岁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过生日,往年都是办生日宴,总是乌泱泱的一堆人,还从来没像此时此刻一样,身边只有一人。 但脱离了热热闹闹的人群,脱离了繁琐而无聊的礼节,来自另一人的祝福反而更能触动人心。 “谢谢。”周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很小。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但魏青乔却继续道:“阿七,许个愿望吧。” “嗯——” 周祈其实不太信许愿这种东西,所以也从来没有许愿的习惯,想了想,想到魏青乔今年因为奶奶去世的原因,也没有正式地过生日,便是道:“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把这个愿望送给你吧。” 好像“愿望”是个什么可以交易的东西似的,说送就送了。 魏青乔眼里不觉涌出笑意,忍不住凑过去,将头埋在她颈侧。 “那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不准撒谎。” 她用撒娇的语气命令道,所以周祈也不觉得反感,乖乖回答:“好。” 然后魏青乔便问了:“我听说你毕业后就会结婚,是真的吗?” 周祈:…… 刚刚还有些松懈的神经瞬间开启十级警戒,她浑身一僵,再开口时都有些结巴。 “你听……你听……谁说的?” 魏青乔却不上她的当,不让她有转移话题的机会,张嘴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引出一声闷哼,然后仍用撒娇的语气软软地下达命令。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 周祈不想回答,不过不回答本身其实也代表着一种回答。 魏青乔心里便有数了,向后挪了挪,从周祈怀中离开,又转了个身,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刚刚还算温馨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周祈在心里一百遍地骂那个多嘴的家伙,嘴唇抿了又抿,犹豫许久,才伸出一只手将人从身后抱进怀里,见魏青乔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便又抬起另一只空出的手将垂落在她颈后的头发拨开,低头轻柔地吻上她的后颈。 魏青乔的呼吸急促了些,双手下意识握成拳。 “阿七……”她低喃。 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魏青乔闭上眼,脑子里闪过一些她从网上搜到的科普资料,那些资料用言简意赅的语言描述了两个女人之间该如何欢爱。 但真实的情况似乎远比那更加复杂,也更加丰富。 沿着后颈的弧度,周祈的吻一路向前,她慢慢支起身子,将魏青乔小心地圈进怀中。 魏青乔闻到了从周祈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香气,听到了她一下比一下粗重的喘息,感受着她的指尖在肌肤上引起的酥麻颤栗。 五感全部被另一人的存在所占据,让她恍然有种置身于大海的错觉,在那片掩埋着大片金色的深蓝里,她不由自主地想紧紧拥抱住这轮属于她的太阳。 但这短暂的温存只持续了几分钟,周祈停下亲吻和抚摸,字斟句酌:“宝宝,我不撒谎,我告诉你吧,我确实这么答应了我妈,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放消息放得这么快。” “你答应了……” 周祈是一个多重承诺的人啊,当初就是因为无法给出承诺才被逼得分手,如今却做出了毕业后就和别人结婚的承诺。 这意味着什么? 魏青乔不敢想下去,可鼻腔的酸涩无法骗人,眼底的湿润无法骗人,她很伤心。 “缓兵之计嘛。”周祈勉强露出一点笑。 确实是缓兵之计,只不过对象是她妈妈,还是魏青乔,恐怕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直到此时此刻,魏青乔才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周祈最近为什么总是有点反常。 原来又在计划着该怎么将自己抛弃。 “好啊,”纵使平常再习惯冷静和克制,魏青乔的声音里还是忍不住带上了怒气,她冷冷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和我提分手?” “我……没这么想。”被她这样不客气地对待着,周祈的心都要碎了。 但魏青乔现在一点也不想迁就她,所以语气越发的冷,带着锋利的冰碴子。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每次都这样,如果我不问你,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 除了高中时不太对付的那段时间,魏青乔几乎就没对周祈说过重话,一方面是她性子平和本就不喜欢争执,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周祈的性格就是吃软不吃硬,和她硬着来只会达到反效果。 不过魏青乔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对周祈来说是个特例,不管是硬着来还是软着来,周祈都拿她没什么办法。 更何况现在又是理亏的那方,周祈头疼、胃痛、全身哪都疼,沉默许久,才弱弱道:“宝宝,你别生气嘛,当时的那个情况,我只能先答应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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