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车站,坐上巴士,周祈这次睡得很饱,没有像昨天那样犯困,魏青乔随身带了一副耳机,两人便牵着手坐在后排一起听歌。周祈的手不太老实,正常牵了一会儿后非要十指相扣,魏青乔静静地由着她摆弄,但这样子又牵了一会儿,周祈还是不满意,时不时地就将两人交握的手抬到鼻唇边轻嗅。 “魏青乔,你手上好香哦。” 明明也没有擦护手霜之类的,周祈很奇怪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她撩而不自知,神情举动都像小孩子一般单纯,魏青乔却燥得不行,低着头缩了缩手。 “嗯?” “好热。” “哦。” 周祈便乖乖地放开了,好说话到让人心软,魏青乔是知道她在别人面前有多暴戾嚣张的,越是见她如此纵着自己心里便越是感到愧疚,不自觉地就想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尽可能地满足她,想了想,将手递了过去。 “不是热吗?” 看出身边人的示意,周祈笑着抓过她的手,调侃道。 魏青乔没说话,侧过头闭上眼装睡,周祈便没再逗她,像抱着什么宝贝似地把她的整个胳膊抱在怀里,靠在了她肩上。 两个多小时后,大巴车到达了终点站,一出站,周祈就拉着魏青乔往昨天那个维修店走。 “老板,我的手机呢?” 扫了眼柜台,没看到自己的手机,周祈便是嚷嚷着喊道。 老板却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 “你那个手机……好像有点奇怪。” “啊?” 周祈莫名其妙,看着老板吞吞吐吐的样子,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你该不会是没修好,故意找借口吧?” “胡说!” 被质疑了专业能力的老板一下子怒了,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手机拍到周祈面前,手机屏幕是亮的,看着像是修好了。 “哦呦。” 周祈眉开眼笑,正要伸手去拿,老板却面露迟疑之色,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这表情落在周祈眼里就是丑人多作怪,她才懒得理他,拿了手机扫了码就打算付钱,反倒是魏青乔多留意了一眼,温声道:“老板,这手机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嘛……”瞥了明显更有礼貌的另一个姑娘,老板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想了想,还是觉得哪怕说出来给她们提个醒也行。 “是这样,我在拆机的过程中找到了一个多余的小零件,这个东西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反正我觉得像是个定位器。” 还是那种芯片类的高级定位器,一个就要一两万的那种,要不是老板常年和各种电子设备打交道,普通人一眼还真看不出来。 只不过他也说不准装定位器的人是谁,但会如此煞费苦心地往手机里装高级定位器的肯定不是普通人,他说出来又怕卷入麻烦,不说的话又觉得良心不安,所以才如此纠结。 正在摆弄手机的周祈动作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道:“哦,那你帮我拆了吧。” “这——”老板有些为难,不太想帮忙,“这种东西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不敢动。” “哦。” 周祈淡淡道,有点无所谓的样子。 “修手机多少钱?” “五十。” 利落地转完账,听到店里传出的到账提示音,周祈随意将手机插进裤袋,拉着魏青乔离开了维修店。 去疗养院的路上两人都没交流,魏青乔不知在想什么,从听到定位器三个字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没说过话。 周祈以为她是被吓到,想了想,解释了一句:“没事儿,估计就是我家里人装的,待会儿去商场买个新手机就是了。你别怕。” 魏青乔摇了摇头。 她不是怕,只是忽然设身处地想到周祈的生活或许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令人羡慕。 她想起那天在画展上,周祈问她:“或许那只鹰真正渴望的是和其他的同族一样自由翱翔呢?” 那时她只以为是有钱人的无病呻吟,没能体会到藏在那句话后面的真实含义,直到现在,她才忽然发觉,原来那个所谓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豪门继承人,其实一直被无数看不见的锁链捆缚着。 人生被安排好的感觉是什么样?生活时时刻刻处于监视下的感觉是什么样?魏青乔无法想象,但大概,不会太好过吧。 想到这,她用力地握紧了周祈的手。 “我没有怕。” 她本就一无所有,也不需要怕。 ---- 这里是两个人第一次开始理解对方所面临的处境。
第 38 章
陈翠芯第二次见到了那个有着一双乖乖眼睛的小孩。活了八十多年,老人家在看人这事上有一套自己的经验。 以前给同学们上课时,她就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本性如何,从那双眼睛里就能看出个七八分。 小周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长睫毛,一双杏眼溜圆,瞳色很浅,玻璃珠一样的干净。 这样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坏心思,所以打从第一眼看到周祈时,陈奶奶就很喜欢这个小孩,而等到第二次见时,心里的喜欢更是不减反增,因为小孩似乎挺喜欢自己孙女的,看向魏青乔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就没收起来过。 “青乔,小周,别忙了,坐这儿。” 魏青乔一来疗养院就转个不停,一会儿给保温壶加开水,一会儿摸摸床上的垫子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平整,一会儿又开始整理储物柜。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周祈便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到处转,试图找机会帮忙,不过她能做的实在有限,索性就把自己当人形置物架,魏青乔将柜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查缺补漏,拿一样便顺手往旁边放一样,等到清得差不多了,转头看到的就是抱着一堆比自己还高的物品摇摇晃晃着努力保持平衡的周祈。 “魏青乔,还没好吗?” 怀中的东西摇摇欲坠,周祈觉得自己有点像马戏团里顶盘子的杂技演员。 魏青乔于是一件件地将东西重新放回去,周祈的脸从高高的护理垫、大包湿巾、高蛋白奶粉等等杂物中露出来,浓密的睫毛卷曲,冲着面前人轻巧地扇了扇。 四目相接,魏青乔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有些烫,昨晚上的那个拥抱余韵悠长,让她的心田从昨晚一直烧到现在。 奶奶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魏青乔如蒙大赦,匆匆将剩余的东西一把抱起全部塞进了柜子。 “奶奶。” 她转身去陈奶奶床边坐下,病房里唯二的小凳子之一被另一个奶奶拎着去小花园了,周祈从进门起便一直站着,这会儿见魏青乔主动将凳子让给她,又见奶奶叫她过去,这才搬了凳子乖乖坐下。 “小周,”陈奶奶喘了两口气,干枯的手掌无力地拍了拍被面,“我老了,身体也不好,你难得来一趟,也没法招待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周祈被这话说得诚惶诚恐,连忙道,“是我打扰了,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做,昨天一天都是青乔在照顾我。” 难得听她如此谦逊的语气,魏青乔不由朝她看了一眼,本以为她就是这么说客气一下,没想到却真的从她脸上看到了惭愧的神色,心中不由一惊。 说起来,昨天晚上她去洗碗时,周祈好像一直犹犹豫豫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像是想帮忙又没法下定决心。不过魏青乔本来也没打算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帮忙做家务,倒是周祈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唉。” 陈奶奶叹了口气。 “青乔自己也还是个小娃娃,性子又内向,有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我也不知还能活几年,难得见青乔交了你这么个好朋友,心里也算有个安慰了。” 陈奶奶伤感的语气让周祈有些不好受,她自己的奶奶去世时她还很小,这么多年里还从未亲身经历过亲人的离世,爷爷和外祖父外祖母目前的身子也还硬朗,所以她平常也很少想过“死亡”这个人生终极命题。 病床上那个脆弱如一片枯叶的老太太让周祈头一次如此具象地看到了死亡的存在,就像一支将要燃到底的蜡烛,烛光那么微弱,仿佛一口轻轻的呼吸就能将它吹灭。 “小周……” 陈奶奶的肺里有一个巨大的肿瘤,气管被压迫着,让她每多说一句话都很艰难,那种氧气被剥夺的窒息感很难受,所以她平日里几乎很少开口,但是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话必须得说,青乔说不出口的话,她老婆子得帮她说,不然还有谁能帮她呢? 陈奶奶深深地看着周祈的眼睛。 “小周,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如果……嗬嗬……有一天,你们闹矛盾了……能不能……嗬嗬……互相都退一步?” 老人家断断续续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听着有些含糊不清,魏青乔几次想制止奶奶让她好好休息,但老人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她看过太多好友之间因为争执不让最终分道扬镳的例子,其实很多时候只要双方各退一步就好了,只是年轻人心气盛,这个道理往往要到了许多年后才会满心遗憾地意识到。 自己可不就是…… 想到这,陈奶奶有些失神,一旁的魏青乔握着她的手,视线悄悄落到周祈身上,那个在老人家面前总是嘻嘻笑着一脸乖巧的人此刻却罕见地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因为家风的原因,周祈从不轻易许诺,信用是商人的立身之本,世代从商的周家将其奉为圭臬,作为家里从小就培养的继承人,周祈耳濡目染,性格里也养成了重诺的特点。 短暂的沉默里,她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推演了很多种情况,设想过很多种有可能和魏青乔吵架的场景,又仔细地思考了自己会让步的可能性,最后终于得出结论——那就退吧。 反正昨天也不是没退过。 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周祈点了点头:“放心吧,奶奶,我会好好珍惜这段……感情的。” 她本想说友谊,话到嘴边觉得不对,硬是拐了个弯改成感情二字,魏青乔看出她的小心思,笑了笑,也跟着下保证。 “奶奶,我也会好好珍惜这段……咳……感情。” 说到最后那两个字时,魏青乔有些心虚地放小了声音,还下意识瞥了周祈一眼,周祈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被她这么一看,突然也心虚起来,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迟疑地看了眼魏青乔。 那意思是在询问要不要和陈奶奶说实话? 魏青乔不是很坚定地咬了下唇,又怕吓到奶奶,又怕以后想说却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正纠结中,奶奶忽然咳嗽了两声,嗓子嘶哑地冲周祈说了句:“小周,我有点渴,你能不能帮奶奶去大厅接杯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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