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及她反应,司徒云昭已经披上了一旁备好的衣巾,将身体遮了个严实,带着清淡的语气,“本王倒是有话与你说。” 司徒云昭背对着她,整理着领口,“你弟弟现下关在永阳宫中,你这几日有空便去看看他吧。” “本王料他也是无聊得很,否则又怎会仍旧将希望全然寄托在陆太傅身上,如今能劝说他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她整理好身上的月白丝绸中衣,转过身来,语气清冷淡然,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 “蚍蜉撼树本就无用,叫司徒清洛不要再作困兽之斗了。” 这样的司徒云昭,变得有些陌生,却也是真实的她。 “听懂了么?”见她未有回应,司徒云昭半转过头来,余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像是疑问,又像是逼迫。眼中未有半分怜惜,她从前不会对她也是如此,像在朝堂中一样咄咄逼人。 司徒清潇这才清楚地回忆起,她从前享受了太多司徒云昭特别地对待。而她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甚至利用这一切来逼迫她,引诱她,一次次地退让。 司徒清潇喉咙发紧,面色发僵,不知如何发声,只在喉间挤出一个轻轻的“嗯”字。 司徒云昭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司徒清潇的神情,由紧张羞赧,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定在那里,变得越发难堪。 像是摄政王一个戏耍的玩乐。她转身离去,走进此屋连接的侧殿,红木门开启,又慢慢关闭,温泉池中已经悄无声息,池中的桃花瓣漂浮,只留下地毯上一路上司徒云昭身上滴下的深深浅浅的点点水迹。 整个房间归于静谧,曾经氤氲弥漫的雾气热气早已散开,变作冰冷缠绕,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清潇仍旧还是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如月光般清亮,却也孤寂。
第129章 日光 平南王府。 清晨, 冬日暖阳普照,一家人围坐在在圆桌前,桌上铺着红色祥纹桌布, 摆着精致的白玉碗碟, 周围站着几个侍女。 主位空着, 司徒云暻和司徒云晴分别坐在两侧,司徒云晚人小,坐在椅子上便够不到桌上的东西, 被司徒云暻抱在怀里。 小云晚贼兮兮地,想去拿碟子里的糕点,被司徒云晴温柔地拍掉了手, “要等阿秭来了之后才能吃, 知道么?” “知道了,二秭。”小云晚瘪着嘴, 依旧有些不高兴, 但还是收回了手, 古灵精怪的模样与司徒云昭小时极为相似。 司徒云昭朝服王冠, 穿戴齐整, 走了进来。无论前一夜发生过什么, 司徒云昭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皆是完美无缺。 几人站了起来规矩地行礼, “阿秭。” 司徒云昭倒不在意,入了主座,“嗯。坐。” 王侯世家一向治家严谨,但司徒云昭规矩不多, 平南王府也没有当家主母,比之其他王府, 要随意许多。 “阿秭,抱。”小云晚喜欢撒娇,长日里不见,伸着手便要司徒云昭抱。 司徒云昭明艳的眉眼微弯,坐在主位上,把小云晚抱到怀里坐着。 小云晚爱吃甜食糕点,一家人便也陪她一起吃,有如意糕,绿豆糕,山药糕,还有蒸芋头,清炒芦笋,虾仁粥,每样不多,但花样不少,一小碗一小碟排列齐整,精致可口。 司徒云昭坐下来便道:“晚儿,这次北国可汗带了不少奇珍异宝进宫,晚儿想要些什么?阿秭都给你找来。” 小云晚手里拿着一块如意糕在啃,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思索了一会儿,府里什么都有,似乎什么都不缺。 司徒云昭自觉最亏欠的便是这个幺妹,父母去时,云晚尚不足月,生辰与父母祭日同月,照习俗,有冲撞之意,五年来也未曾为云晚办过生辰。其他侯门王族的女儿,皆是掌上明珠,一到生辰便热闹非凡,小云晚却不曾享受过属于自己的生辰。 小云晚知道那是何意味,司徒云昭很疼她,价值连城的宝物,给了许许多多,对家人为数不多的陪伴,也尽量都分给了她,可那还是太少太少了。 司徒云晚杏眼像黑水晶一样,靠在她怀里,童声糯糯地,“不想要,晚儿什么都不想要。” 云晴和云暻看着妹妹娇气的样子都笑了起来,司徒云昭也只觉得她在撒娇,笑了笑,由着她的性子闹,却不想,司徒云晚小手抓着她的朝服蟒袍,道:“晚儿只想要阿秭陪一日。” 童声糯糯的,不太响亮,带着撒娇的意味,也带着一丝期盼,多一分都没有,因为小云晚自己也知道,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笑声围绕的餐桌上安静了下来,司徒云晴与云暻更加明白,这些年无论寒冬酷暑,只要司徒云昭玉体康健,只要不是卧病在榻,只要尚且能起身,便不会休息一日,更没有一日停止过批改奏折。甚至她在宫中的时候都比在府里要多得多。如今朝堂之上的形式她们也很清楚,正是关键时刻,更不能少了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喉头动了动,许许多多的愧疚涌上心头,却无能为力。她轻轻抚了抚她作安慰,细心温柔地解释:“晚儿乖,阿秭忙。让二秭和阿兄带你去,阿秭一会儿还要去上朝。” 像是一早便猜到了这样的回答,小云晚泄了气,却也不闹,云晴和云暻又连忙安慰,毕竟只是小孩子,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复又高兴起来。 司徒云昭关心道,“晴儿,身子好些了么?” “已经好上许多了,张御医说,用了祛疤玉胶,连疤痕都不会留下的,阿秭不需担心的。”伤势本不重,在几位太医的精心调养下,伤势恢复的很好。 “那便好。”司徒云昭应着,垂下眼就不再多问。 司徒云晴看着司徒云昭,微微蹙起了眉,像是有些纠结,斟酌t着开口问,“阿秭,六公主她……如何了?” 司徒云昭举着玉著的手微顿,如实答道:“还在宫里。” 她本是想要处置掉的,却被司徒轻潇从中作梗,拦下了。 司徒云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那阿姊准备如何处置她?” “还未想好,怎么了?” 司徒云晴毕竟还是个孩子,言行举止,细枝末节,无一能逃过司徒云昭的眼睛。 她轻轻摇了摇头,“阿姊,可否,放六公主一马?” “为何?”司徒云昭停下手里的玉箸,尽管司徒云晴不懂朝堂之事,也尚且只是个孩子,她也会认真地去倾听。 “阿姊,六公主很可怜。她先是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兄长,还有……侄儿和侄女们,除却那些诸王公主们,与她不过是同父异母,她几乎没有亲人了,不过与我不相上下的年纪,经此大劫,她一时失智,做出此事,我真的可以理解她。” 司徒云晴抬起头来,那与司徒云昭相似的眼眸深处,是深切的悲悯、同情与理解。那是一种没有被权力入侵的,一种单纯的情感。 可是这种神情,却从未在司徒云昭的眼中出现过。 她从未有过对司徒家的半分的怜悯之心,像司徒云晴这样,发自内心深处,她所有看似怜悯的行为,不过是看在司徒清潇的面子上,像是玩弄着手中的玩物一样,放了他们,再将他们捉回来,无论如何,他们总是逃不过这只手。 “我从前始终觉得,司徒全族都欠我们的,让我们全家遭此大难,直至那日我看到自小开朗乐观的六公主,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疯狂,又不堪。我甚至觉得,她比我要更悲惨一些。倘若换做我是六公主,也许,不是尝试无用的反抗,便是了却自己吧。” 司徒云暻眼中动容,他突然开口问:“倘若她也是这样想,一心求死呢?” 司徒云晴眼中的悲悯慢慢退去,“不,她选择了前者,至少还有一分的勇敢,还好,她还没有死,还来得及,阿姊。”司徒云晴带了一个小小的,却由衷的笑容出来,“我觉得眼前的日子还是美好的。至少,我还有阿姊,还有兄长,还有晚儿,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还是能找回一半的幸福。” 司徒云昭沉默着,司徒云晴这样设身处地的思考,她的纯良没有被仇恨淹没,这番话却极大地震撼了司徒云昭。 “我会考虑的。” 永阳宫。 “什么?!” 司徒清洛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听说了一个惊天噩耗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久,好不容易将目光收了回来,看了眼附在他耳边的陆太傅,目光中带着震惊,不可置信,声音颤抖着,“你……太傅,你说什么?” 陆太傅似是已经猜测到他的反应,目光肯定,“陛下,此事尚且不可断定,但,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司徒清洛显然依旧不相信,他蹙起眉头来,满面震惊,“你是说,皇姊与司徒云昭那个疯子,有违逆伦常的茍且关系?!” “这怎么可能?!那司徒云昭可是个女子!女子与女子如何能茍.合?!” 陆太傅是他的师傅,自小教导他,“古来正史野史的记载不胜其数,皇上,这又如何不可能?” “就算,就算别人会,那可是朕的亲皇姊,她如何会这样,她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来?!” 陆太傅不言语,只是面色肃然看着他,司徒清洛似乎读懂了他确定的眼神,从震惊之余抽身出来,开始仔细回忆一点一滴。 司徒云昭为何一次次莫名的忍让,她面对着司徒清潇,那时常想怒却勉强压抑的神态。还有她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暗流涌动…… 司徒清洛稚嫩的脸庞变得阴沉,“皇秭她疯了?司徒云昭是谋害先帝的逆贼,是朕的仇敌,她是朕的亲皇姊,她理应更是皇姊的仇人!皇姊她是疯了么?还是叫那司徒云昭下了蛊!” 司徒清洛越发急切,咬牙切齿,站起身来,抄手便将桌上的青瓷杯碗扔到墙壁上,砸了个粉碎,“怪不得朕一次一次求于皇姊,皇姊都不肯帮朕,原来是早与那司徒云昭成了一丘之貉,朕可是她的亲弟弟!她竟做出这种事来?!” “陛下息怒啊。”陆太傅拦住了他,慌张地回头,生怕隔墙有耳,这满皇宫皆是司徒云昭的眼线,他安抚下了司徒清洛,心中却在叹气,已被禁闭多日,历经这么多事,他遇事不决的问题不曾改变,一夜之间跌落地狱,连日的压抑反而让他更加地暴躁易怒,没有成长。 司徒清洛青筋暴起,“太傅,你告诉朕此事如今还有何意义,皇姊呢?!朕要与她算账!与一个逆贼茍1合,简直是辱没我司徒皇族世代清明!她在哪里?是不是在那逆贼的府上?!” “没有,公主还在公主府。” “好啊,朕是她亲弟弟,被她的好萧郎关在这里,关禁闭,她还留在公主府吃香喝辣,也不看看朕每日吃的都是些什么馊饭!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姓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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