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背抹去唇边鲜血,难以置信地看向叶玲。 升腾的黑雾巨兽在一瞬间消弭,树心当中的墓碑也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不知是因为阵法的破裂还是因为沈漪的昏迷。 周遭安静下来,几乎只剩叶玲和倚天道尊的呼吸声。 半晌,倚天沉沉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叶玲垂下眼,掩下满眼的复杂晦暗,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一道龙吟不合时宜地响起,两人抬头一望,神色不明。 而迅速落地的来人更是吃惊,李悠锦拧紧了眉头看着吐血的倚天道君和面色苍白的叶玲,再将目光挪向昏迷的沈漪,若有所思。 “沈漪!”简含之满眼都是昏迷了的沈漪,可目光触及叶玲和倚天道君时又诧异非常。 朝昭没有恢复人身,巨大的龙身隐隐散着威慑力。 他们怎么会在这。这个问题在来的三人心中升起。 若是之前,简含之定会认为叶玲是来杀沈漪的,可现在她们二人的姿态…… 沈漪躺在草地上,叶玲扶着沈漪的上半身,神情隐隐透着担心关切。 怎么看也不像要杀了沈漪的样子。 一时间气氛陷入静默,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最后还是倚天道君一声咳嗽,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他捂着唇咳了几声。 李悠锦:“你们在做什么?” 倚天道君:“做老夫应该做的,灭魔。” 他见三人神色剧变,笑了笑,“别误会,原先的计划沈漪不会死,只是要将她和魔种分离开来。” 简含之的神色放松,可又在意识到他话中的那句“原先的计划”时骤变。 原先不杀,那现在呢? 不等简含之多想,叶玲便沉声解释,“原先的计划,失败了。” 失败了,那现在呢…… 叶玲似乎能听见简含之的心声一般开口说,“现在,沈漪和魔种……分不开了。” 分不开了,未来便只有一个可能性。 “等等等等。”李悠锦抬手,“你先给我解释一下,魔种是什么东西,你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沈漪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叶玲深深看了她一眼,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他们原先的计划。 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在百年前都由倚天道尊卜算出灭魔的关键人物乃是百年后的沈漪。 事情原先的发展和他的卜算并无不同之处,只是不知为何,竟然在最后关头出了差池。 那魔物之碑内有玄机,竟是藏了部分魔物的力量,是他们太过自信,轻率而行。 李悠锦喉间干涩,问道:“还有什么法子……灭魔。” 倚天道君偏过头,“现下想将魔种逼出,只能……粉骨碎身,魂飞魄散。” 场面凝滞片刻,叶玲扶着沈漪的手动了一瞬,下一秒李悠锦和朝昭动作快到肉眼都要捕捉不到,迅速将她制住,而简含之则捞住沈漪的腰将人带回。 一切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待到尘埃落定之时,沈漪已然昏睡在简含之怀中。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叶玲并没有反抗,若是她反抗,按李悠锦和朝昭的修为,兴许无法制住她。 “要老夫说,你们对叶玲防备过甚了,方才沈漪小友出了事,第一个着急的便是她。”倚天道君倚在一旁休息,看着几人对峙,忍不住出言道。 箭在弦上,叶玲都能收手,倚天道君说不憋屈是假的,可却也能理解。 先前叶玲的行事他便不是很赞同,即使是为了万万人的性命,也不该擅自夺去那少部分人的性命。 现在若是能想开些,说不定心境改变,修为上还能再进一寸,要知道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一点点小小的进步都是千百年难得的。 听倚天道君这么说,李悠锦还有些不行。 固执了那么久的叶玲会改? 她狐疑的目光落在叶玲身上,见她垂首抿唇,到现在都一字不发,刚想说些什么,一旁血气方刚的朝昭就忍不住先开口了。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沈漪你别想动她!区区一个魔物,想要动沈漪?怎么没问问我的意见,谁还不是从那天上下来的!” 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朝昭,或许已经有许多人忘了,她是神话中才存在的龙族,是在万年前就随着仙界一起消失在人间的龙族。 此时她威压尽显,巨大的龙首一声吼叫,填满了天空的阴云顿时散开,温暖的阳光落在众人身上。 嘹亮的龙吟后紧接着是一声低沉的龙啸,众人回首,幼龙的黑色鳞甲在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彩。 不知是不是错觉,二龙的龙吟后,沈漪的眉头似乎轻蹙了蹙。 “祸纨。”简含之望着比之前又大了些的祸纨,一人一龙对视,仿佛在交流,她忽然拧了拧眉,喜不自胜,“真的吗?!” “什么真的?”李悠锦凑近了问。 片刻时间,简含之的眼眶已经激动得发红,她看着李悠锦,“李姨,祸纨它说它有办法将魔种分离出来!” “什么办法?!”一句同样的话几乎同时从朝昭与叶玲嘴里出现,连情绪都惊人的相似。 惊喜,急切。 连李悠锦都不禁瞥了眼叶玲,不明显地挑了挑眉。
第96章 谁也没想到,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最后发挥最大作用的会是祸纨。 堕神之地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几人带着昏迷的沈漪就近去了寒剑宗。 一行人步履匆匆,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是几人顾不上在意这些小细节。 将沈漪安置在了叶玲洞府, 冷清得很,非常适合她们将做的事。 倚天道君因着伤势问题,在寒剑宗的药堂休养,剩下几人则守在沈漪身边。 四人围坐一圈, 而祸纨被围在中心,悠然盘着身子。 李悠锦看向简含之,严肃道:“祸纨的意思能信吗?” 回答她的并非简含之, 而是侧手边的朝昭。 “我们龙族拥有可世代继承的灵魂记忆, 祸纨若是说它可以作为桥梁, 让人进入沈漪的灵台除魔, 那自然是真的。” 虽说这法子也有很大的风险,若是沈漪有一丝抵抗的想法, 或是最终没能将魔种剥离, 那么进入沈漪灵台的人轻则神魂受损,从此痴呆失神, 重则当场毙命, 身死道消。 但如若真能将棘手的魔种剥离, 即便是危及性命的代价,似乎都显得无足轻重, 不过如此。 在场几人自然清楚不成功的后果,可没人在意, 或者说没人会因为这而退怯。 “好,下一个问题。”李悠锦问道,“谁去?” 简含之:“我去。” 无人质疑,简含之是最合适的人选。 除去修为的影响,和祸纨以及沈漪关系最紧密的都是简含之,几人中只有简含之成功的概率最大。 而朝昭虽然与沈漪签订了魂契,可奈何她与祸纨皆是龙族,龙族向来领地意识强,两龙极可能出现排异现象。 人选确定,剩下的便是准备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越早进行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于是一盏茶后,简含之躺在沈漪身边,靠近她的那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她侧过头看着沈漪,眸中满是坚定与柔情。 她抿着唇,说没有揣揣不安是假话,现在自己与沈漪的命都握在她手中,再是镇定的人都得多几分慎重。 朝昭嘱咐道:“你要做的就是辅助沈漪,不能让她和魔种融合。虽说是在沈漪的灵台,再加之她的身份,她对魔种的抵抗力比旁的人都强,可难免她心中有怨气有遗憾,这些都是魔种的可趁之机。” “不过……我相信再不幸的往事,沈漪都能向前看。”朝昭笑了笑,“她本就是乐观积极的人,再有你的存在,她是绝不会舍下这世间风采的。” “嗯,我会带她回来。”简含之眼神坚定。 “你们都会回来的。” 简含之转过眸子,望向祸纨。 “好了,开始吧。” 祸纨嘤咛一声,龙口微张,一圈圈莹白色的光圈笼罩着床榻上的两人,带来阵阵温和的水一般的感觉。 简含之阖上眸子,手心紧贴的那处肌肤微微发汗,可仍是不愿松开半点,反而握得越发紧,似是要用自己的体温将沈漪冰凉的手捂热。 渐渐的,意识逐渐模糊…… 一炷香后,祸纨垂下脑袋,疲惫地蹭了蹭简含之的手背,在她手侧盘成一团,阖眸休息。 “第一步成功了。”朝昭道。 见事情发展尚且算顺利,屋内也有朝昭看着,李悠锦将目光分给了叶玲一点,朝她示意,“跟我出去一下。” 叶玲没多说什么,站起身随之出了门。 朝昭分了一丝注意力瞄了两人一眼后又礼貌将目光收回。 屋外有座小亭子,李悠锦走到亭下,却没想着坐下,站定后不曾转身,听着身后与自己同步的脚步声停下。 “你不问我为什么喊你出来吗?”李悠锦转过身,眼神中的情绪复杂难明。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叶玲油盐不进,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换做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的李悠锦,兴许会被她的态度气得不轻,再与她大吵一架。 而现在的李悠锦只是凝望着她,叹息一声,轻轻柔柔的叹息声仿佛在叶玲心头吹起一阵狂风巨浪。 “叶玲,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生气吧。” 她语气软下来了,叶玲也做不到继续冷声回应,甚至有些不习惯地捏了捏手指,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措辞。 “知道,你气我杀了你的病人。”叶玲抿了抿唇,“我知道那些被魔血污染的人是无辜的,可若是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么做,当时的我没有能力救他们。” “你也是,我们都救不了他们。可我还能救其他无辜的人,那些罪孽我都认,即使是换得个因果缠身的结局,我也不后悔。” 说来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叶玲第一次在李悠锦面前重新谈起当年的事,也是她第一次将话说明白。 李悠锦眸光怔怔,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是苦涩,她摇了摇头,不打算再谈那些旧账。 “那现在呢,你怎么想?” “小漪能活,天下人也能活。” “可我们出现之前,你并不知道祸纨能救沈漪。”李悠锦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点。 叶玲顿了顿,垂下眼,“……当时救她是下意识的举动,我并没有多想。” 若是想了,兴许……活下的便只有天下人了。 她没说出来,可依着李悠锦对她的了解,根本不需要她说出来。 树丛中蝉鸣不断,仿佛浪潮一般,时强时弱,盖住了细微的动静。 比如心跳,比如呼吸,比如李悠锦靠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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