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盛初棠默了默, 补充道:“很顺利。” 盛初棠对姜茗极为了解,姜茗对她,也不外如是。她这句话回答了她前两个问题,都有迟钝,盛初棠一贯的风格不是如此。 她应当很累,姜茗想,累到这样简单的问题都需要想一想才能回答。姜茗抿了下唇,涌上来一阵心疼,夹杂丝丝缕缕的无力感。那天的事好像就这样翻篇,盛初棠不提起,她也不敢提。 “姑姑……” 盛初棠打断她,“沈冬最近还有找你吗?” 姜茗懵了一下,猛然想起一桩事,“啊——” 盛初棠脸色一变,“怎么了?她找你说了什么?” “没没,”姜茗慌了一秒,找回理智,“她没找我,我只是忽然想起,上次答应送她一本签名影集,回来给忘了。” “她后来没再找你?”盛初棠狐疑道。 “没有,”姜茗认真起来,咂摸出几分不对劲,“姑姑,她怎么了吗?” 盛初棠那头安静了几秒,姜茗捧着手机,下意识屏住呼吸,试图去听她的呼吸声,听不见,很静很静,她什么也听不见。 时间不长,应该只有几秒,姜茗克制不住,再喊了声,“姑姑?” “没事,”盛初棠摁了摁额角,“她不来找你最好,你也不要再找她。” 姜茗松开唇,浅浅吸了口气,“好,那签名影集怎么办?她那天替我解围,我答应送她的。姑姑以前不是教我,答应人家的事最好要做到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盛初棠气性就上来了,合着答应别人的能做到,答应她的就不行? “你是这么想的吗?”盛初棠嗓音凉了些许。 姜茗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但她能十分敏锐地察觉盛初棠情绪的变化,盛初棠在不高兴,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姜茗飞速动了动脑袋瓜,语调放软,“我不理她就是了,姑姑,你别生气。” 生气?不至于。 姜家没有明确意思之前,她不希望姜茗和他们接触。把陈年伤口拉开,并不是件好事。 盛初棠敛下眸子,合起桌上的文件,轻轻舒了口气,“嗯,总之,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少搭理她就对了。” 盛初棠很少在姜茗面前,这么真心实意、耳提面命地说别人的坏话。也不对,倒不如说,她以前,很少评价别人,鲜有的需要教导姜茗的时候,都很迂回,她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把话说全,一般是旁敲侧击,让姜茗自己去体会。 这一次,很稀奇。 姜茗挑挑眉,嘴角边溢出些笑意,现在至少证明,她的那些猜测是对的,问题就出在沈冬身上,虽然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不过没关系。 至少同样可以证明,盛初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她的安全。那些难听的话,不过是……不过是盛初棠顺水推舟。 或许还有几分想要打消她心思的本意。 那不重要,她只要知道盛初棠是为了她好。 “沈冬怎么了呀?”姜茗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嘴角缓缓勾上去,“是和盛泽宇一边儿的吗?” “不是,”盛初棠没细说,冯露在还能看着姜茗,冯露一走,盛初棠就怕沈冬手伸得长,确定沈冬没再找姜茗,才放下心,随口问道:“你在家做什么?有没有好好看剧本?” “有的,”姜茗说,“剧本前段时间就看完了,台词也都背下来了,有一些不太理解的地方也问过老师了。”姜茗絮絮叨叨,最后才问了句,“沈盛两家的联姻怎么办呢?” “吹了,”盛初棠靠在座椅里,轻灵的嗓音听起来心情不错,“哪些地方不理解?怎么没见你问…苏导?” “啊?吹了?”姜茗坐直身子,大概猜到里面有盛初棠的手笔,“他们……没有为难姑姑吗?” 盛初棠轻轻哼了声,“他们倒是想。” 姜茗跟着笑,“姑姑最厉害了。” 盛初棠不置可否,清清嗓子,“剧本哪里不理解?有什么问题?苏导和主要编剧都在群里,她们人都不错,有异议或是不理解,可以问问她们。” 演戏上的问题,姜茗从没问过盛初棠,盛初棠也从没主动问过她。盛初棠对她走这条路,有几分未曾明说的意见。两人都憋着一口气,谁也不肯服软。 盛初棠第一次问,姜茗有点儿不习惯。 “不是什么大问题,”姜茗嗫嚅了下,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对角色的一些行为动机有点儿不理解,老师已经给我讲清楚了。” “哦?”盛初棠回想了下剧本,没想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什么地方?” 姜茗沉默,有些问题问老师很好开口,说给盛初棠听就有点羞耻了,“姑姑,你这是以公谋私吗?” 盛初棠:“?” “你的中文课老师是这么教你的吗?” 姜茗一噎,小声反驳,“姑姑以前都不问这些。” “这部戏是我投资,我是制片,”盛初棠凛神,“问问主演不是很正常?” “才不正常。”姜茗小声嘟囔,她从没见哪个制片会问主演对戏的理解问题。 盛初棠扶额,眸光冷了冷,“茶茶。” 姜茗听见盛初棠手指曲起,关节不轻不重敲在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咚、咚、咚。 恍若磕在她心上。 姜茗心跟着颤了几颤,迅速开口,“剧本上写李希回是因为和秦数吵了一架,被她骂醒,才下定决心帮助秦数逃离。我看旁边解释李希回是骨子里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学生,所以才决定帮忙,但是……” 姜茗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充分,如果是这样,互相救赎的立意并不能很好的成立,好像单纯成了李希回对秦数的单方面救赎。” 《救赎》,讲述的是发生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某落后乡村的拐卖妇女事件,全剧围绕着被拐卖妇女秦数展开。 姜茗饰演的,是该村唯一的女大学生李希回。故事发生在李希回大一的暑假,她放假回来,见到了隔壁表叔新“娶”的媳妇儿——秦数,两人一点一滴有了交织。 “哦?”盛初棠眯了眯眼,眸子里流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姜茗看不见,看得见她就知道,那是高兴。 “你的老师怎么给你讲的?”盛初棠轻声问。 姜茗抿了下唇,老实说:“她说演员不能只依赖剧本上的寥寥数语,要学会自己发掘未尽之言,深挖角色内心,人性是很复杂的,让我自行体会,如果和剧本有冲突,就问苏导。” 盛初棠敛眸,嘴角漾开笑意,“你的老师说得很对。那你自己是怎么体会的?对你刚刚有疑义的这部分。” 姜茗沉吟了下,“作为这个村里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李希回在知道秦数身上的真相后,面临的,是良心、道德和法律的三重煎熬。但她胆小,不敢和全村人反抗,和秦数接触得越多,就越煎熬。” 姜茗起身,走去书房,剧本和人物小传、笔记等等,都在桌上,姜茗走过去,翻开笔记本,“所以我想,这里想要表达的,应该是秦数身体被禁锢在这个村里,而李希回被禁锢的,是思想。秦数对李希回的救赎,在心不在身。” 姜茗看着笔记底下打着问号的地方,想了想,还是没说。 “就这些?”盛初棠的声音比刚刚平静,“你问苏导了吗?” 姜茗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又不敢不说话,“没问。” 猜也知道,盛初棠轻轻吸了口气,“你分析得很好,”盛初棠回忆着剧本的点点滴滴,斟酌了会儿才开口,“你觉得,那个结局怎么样?” 姜茗眉眼垂下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小小声问:“可以过审吗?” “你在担心这个?”盛初棠笑了一下,“这是我们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塑造好你这个角色,演好这出戏。” 姜茗无可无不可地“哦”了声,没打算反驳盛初棠这句话,回到上一个问题,“很大胆。” 盛初棠:“嗯?” 姜茗重说了一遍,“这个结局很大胆,有点儿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的确,”盛初棠勾唇,“毕竟,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蒋向周一贯是走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的路子,她的剧本,个人风格特别强烈。 盛初棠挑中这个剧本作为明月传媒第一个投资制作的电影,也是经过多方考量,从题材到制作团队,都尽量收拢在口碑和实力派中。 唯一的意外,当属姜茗。 “李希回这个角色,”盛初棠点了点桌面,含蓄着说,“你可以好好把握,人物张力很大。” 姜茗没说话,静静听着盛初棠分析。她的态度,平静得就好像那天的事不是真的,两人明明吵过一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现在又像没事儿人一样。 盛初棠总是这样,冷不丁又给她一点希望。 “姑姑。”姜茗打断她,她不能坐以待毙。 盛初棠短暂地停顿了下,依然没应,似乎是回过神来,嗓音透出那层本来的凉薄,“要说什么?” 那层凉意一直流到姜茗心里,姜茗按着桌檐,苦笑了下,“快过年了。”她说。 是啊,快过年了。 盛初棠看了眼日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 姜茗如她所愿,乖乖待在京都。能一直乖乖的就好了,盛初棠侧眸,目光正好落在姜茗和她的合照上。 那是早年的合照,姜茗十二岁,脸上还有几分稚嫩,笑起来甜滋滋地,乖巧地坐在她身旁,完全看不出旁的心思。 姜茗能乖乖的吗? 盛初棠心底轻声问自己,很快她又给了自己答案。 恐怕不能。 姜茗,聪明,倔强。 现在这个情况,盛初棠也不太清楚,和姜茗合作这部电影,是好还是坏。 她希望姜茗能事业顺利,但不希望姜茗,把虚无缥缈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 她方才还有几分高兴,至少姜茗在业务能力方面,不算太差,许是高兴过了头,忘了最重要的事,姜茗这个人才是那个最重要的事。 盛初棠垂眸,轻轻“嗯”了声。 她本来还有许多话想问,像往年问姜茗课业那般。 诸如—— “剧情走向没什么不懂的地方吧?” “李希回对秦数,在你看来,是什么样感情多一点?” 这下一句也问不出口。 姜茗似没察觉,语调轻缓,“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年后。”盛初棠说,说出来原来也不如想象中那般艰难。 姜茗咬唇,不动声色地换着呼吸,极快地,垂头揉了下眼睛,“那我怎么办?” 声音很轻很轻,盛初棠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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