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着她,距离太近,周烟浅的呼吸伴随着雨声在连晚耳边一起一伏,同样也是细细的,轻轻的,像是怕惊动什么。 连晚静静听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眶和四肢都有些酸痛,腰部像失掉力气似的,可是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有种大病初愈的松弛。 又仿佛大梦初醒。 那么,她陷进这样一片柔软的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渐渐渐渐地亮起来,雨声好像也停了,就把屋里的静变得更静。耳边那点温热的呼吸洒在皮肤上,也正安静地向下蜿蜒,像被一只手妥帖地抚摸。 忽然的,连晚有些庆幸,庆幸这时候只有她一个人醒着。 她低头去看怀里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吻了吻。 没过多久,天光大亮,窗外鸟鸣啁啾。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无声地振动。连晚扫了一眼显示的号码,撑起半边身子,伸手去够,被子滑落,露出肩头交错的几个牙印。 号码是熟悉的号码,是车队的固电。她没听,只按掉之后点开群聊。 大早上的,司机群聊里头已经很热闹,长语音和小视频刷屏,无一例外全是轰隆隆的驾驶室里空旷的街道,厂房里机器运作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句早起的粗话。好不容易滑上去连晚才发现昨天晚上的几个艾特全员她都没看见。 距离通知的出发时间已经很近了,群里又单独艾特了她一遍。 马上到。 连晚发完这句话,挪了一下腿,床铺立刻敏锐地晃动起来,快得仿佛水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向外。她吓了一跳,怕把周烟浅吵醒,小心翼翼地挪开胳膊和腿。但随着光. 裸的肌肤短暂地接触又抽离,这点转瞬即逝的亲密没办法满足她的干渴,反倒激起她的渴望。连晚又留恋起来,怕周烟浅不知道自己要走。难舍难离,她俯下身子,想摸一摸她的脸,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吻下去。 女人的嘴唇柔软,温热,无知无觉地向她敞开,轻而易举就被攻占。偏偏周烟浅闭着眼睛,是安睡的模样。连晚反复地吻她,眼眶又开始发酸,眼前的这一切太像一场梦,好像只有她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笑一笑,梦才能落地。 晨光明媚。这份隐秘的期待在她翻身下床的时候得到了回馈,周烟浅醒了,屋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放大了她呢喃的声音。 连晚悄悄弯了弯嘴角。 她假装不知道,坐在床边捡地上零落的衣服。 床边的地毯上全是她们昨天晚上丢下来的纸巾,衣服在更远的地方,她伸手去够,感觉到自己手酸得厉害。 穿到裤子的时候身后的女人终于缠过来,她还没睡醒,声音小小的,含含糊糊,分辨不出情绪,手指倒是主动握住了连晚拉裤子拉链的手:“你去哪儿?” 连晚没立刻回答,耳朵就被咬了一下,传来又痛又湿的触感,女人软软的嘴唇也跟着贴过来:“不许走……” 她一边撒娇似的喃喃,一边不安分地蹭着连晚的背,自顾自地嘀咕:“好困啊…现在才几点你怎么起这么早……” 连晚呼吸起伏,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经历一夜的沉默过后,干涩得让她陌生,她咽了咽口水,才说:“我得出车。” 她反手握住周烟浅的手,沉心静气地转头过去:“还早,你再睡会吧。” 周烟浅头发散乱,晨光里素白的一张脸,嘴唇却殷红。连晚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忍不住抱她一下,反而被她紧紧地拥住。 “舍不得你。”周烟浅说。 她的眼神渐渐清醒,将目光大胆地在连晚的脸上流连,像母狮子梭巡自己的领地。 连晚浑然不觉,低头哄她,被她一口亲在侧脸。 一夜过后,两个人似乎都有了些难以言喻的亲近。周烟浅扒拉着连晚不肯放手,拉拉扯扯,被她按着重新埋进被子里,再吻一吻额头:“好啦,我走了。” 连晚自己也没发现她说这话的时候有多温柔。 一直以来矜持的人突然地凑近,那双略微疲惫的眼睛低垂下来,瞳孔的颜色是湿润的深黑,有种专注的多情,周烟浅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她怔住,下意识闭上眼,感觉到那双嘴唇还带着体温,落下来的时候热得发烫。这份突然的开窍妥帖到动人。周烟浅揪着被子被吻得身子颤动,再睁开眼时眼底都带了水光。 身体的空虚不做假,而点火的人已经合上了房门,走到外头去了。不一会,周烟浅就听见外头的门也响了几声。房间里重新彻底安静下来。 她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往被子里又埋了埋。 连晚走出门外,热浪扑面而来,凌晨那场雨没有起到多少降温的作用,反倒把天地间变成一座大蒸笼,又闷又热,连呼吸都烦躁。 她一路走,到车场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出发,王志强缩在驾驶室里吹空调,看见连晚走过来便降下半个车窗:“小连,昨晚喊你咋没反应啊?” 连晚拧开水箱洗手,她出了一身的汗,声音倒淡淡的:“昨晚有点事。” “哦。”王志强盯着她的发顶。连晚扎着低低的马尾,穿了一身黑,黑T恤黑裤子,衬得皮肤很白,她个子高,胳膊和腿都长,在水流的冲刷下显出流畅的小臂线条。他看着看着,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干巴巴地补一句: “昨天晚上大家都在,就差你了,想叫你出来聚聚的。” “早上起来我才看见。”连晚抬起头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王哥。” 寻常不笑的人,笑起来就更显得出挑,以前怎么没发现连晚长得这么端正,王志强心里泛起了嘀咕,竟然觉得她也不差。 “王哥?” “没事,没事,下次再聚也一样。”王志强说着,声音小下去,没接她的眼神,把车窗摇上去了,“这天热的,你也赶紧去吧,早干完回家歇着。” 任务早就发在群里,每个人后头都有明确的时间和地址,要求也都写进去了。小镇上没什么规矩,连晚一路开到家具厂门口,这边她不常来,给门卫塞了几支烟,做了访客登记就进去了。 厂房里木屑灰尘扬了满天。来来往往的人只带口罩,还有嫌热脱衣服的,光着膀子不戴口罩坐在一堆木料里,仓管员带着连晚一路走进去,穿过层层汗臭和木屑,还没开始动手装货身上就脏了。 “我把车开到门口吧。”连晚说。“还是你们有叉车?” “我们来。我们来。”那边的人大声喊人,又跟她解释,“公家的货,你放心吧。” 连晚点点头,微微眯起眼,厂房里又闷又热,口罩下已经渗出一层汗,她不太想说话,只迈步跟着运货的叉车走。 货车停在仓库口,侧栏已经打开,发动机嗡嗡的响,连晚退了几步,耳边全都是工人们的吆喝。 烈日高照,白亮得炫目,旁边有人在骂脏话,格你x,大早上就这么热……烦躁的心绪会传染,连晚吐出一口气,准备还是回有空调的驾驶室里坐着等。 往常她不这样,哪怕不干活,站旁边等着搭把手也好,坐在驾驶室里总看着不忍,每当这种时候连晚就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明明外头和里头的人都是一样下苦力干活,有什么资格垂怜别人呢。其实没人关心她在里头还是外头,可她很矛盾,觉得自己道貌岸然,那点不忍和自责焦灼着她的心。 索性走到外头,干杵着等着帮忙。 没有司机像她这样勤快的。 但今天她忽而释然了。像是在烈日下霎那间找到了自己。 她平心静气地想,里头的和外头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做好自己就够了。 连晚爬上驾驶室,关上车门,车载空调一直开着,一霎那清凉得像是跳进水池,汗意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她甩掉口罩,抽了张纸,胡乱地抹了把脸。 她歇了好一会,才伸手去摸手机。因为平时的消遣实在匮乏,连晚很少有什么娱乐的念头,连看手机这件事都是认识周烟浅之后才培养起来的习惯。 她按亮屏幕,果然看见了几条来自置顶的未读消息。 身上是未褪的汗意,连晚看了看车窗外头,运出来的货堪堪装到一半,家具装车,车厢里的动静不小,在她背后哐当哐当。 她低下头去按手机。 聊天界面里,周烟浅只发了几张照片。 照片是暗的,外头太亮,看不清楚,连晚拉下遮光板,仔细眯了眯眼。 熟悉的床铺,被子是掀开的。女人靠在床头,坦然地用各种角度看镜头,几张照片,她换了几个姿势。遮光窗帘下阴暗的环境,就显得白的地方更白,朦胧的地方更朦胧。 连晚的手指动了动,仿佛隔着屏幕,能重新流连在她昨晚曾触摸过的地方。 最后一张,女人看着镜头,咬着曲起的食指,连晚认得出那种眼神,她咽了咽口水,感觉到心在失控地颤动,照片里女人的身体曲线袅袅娜娜,化成密不透风的藤蔓缠过来,连晚心荡神驰,仿佛也被她叼进嘴里。 我是你的猎物吗?她想。 她没有把这句话发过去。但仅仅只是想想,连晚就已经想打开车门,在烈日下打滚了。 第38章 chapter 38 烈日炎炎,活计却一点都不能暂停。 连晚这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把车倒出公家单位隐蔽的侧门,听见铁门在身后传来寥落的回响。 回程的路还算好走。从侧面拐出来,这附近都是单位和学校,路修得不宽。两侧绿树如茵,水泥路面刚被水浇湿,在渐暗的天色里静悄悄地蒸发水汽,因为地段的缘故,行人很少,来来往往的只有呼啸而过的车辆。 拆开的一盒烟被丢在一边。开在茂盛的树荫下,方向盘上的温度也不烤手了,夕阳的余温熨着掌心,货车轻快地往前,重新挂上去的平安扣在余光里一晃一晃。 路况平稳,驾驶室里也很安静。连晚没有听电台广播的习惯,她常常能在车身轰隆隆的行驶抖动里体会到一种沉默但平静的陪伴。这些年来,她开过好多好多的路,却始终走不远,这对年轻人来说或许太过残忍,可她已经很满足了。 正如有些傻话和撒欢的念头,有时候只能说给自己听。 却是不寂寞的。 开着开着,连晚的脑子里想起来很多动人的碎片,让满足感生出更多的归属感。她坐着,只抬一抬眼睛,望向由远及近的串串路灯和车流。心却好像被一只鼓足了气的气球,在渐渐清晰的夜色上方飘荡,俯视着这条长长的、湿漉漉的水泥路。 这一刻太安静了。连晚忽然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在这种安静中等待着谁的电话,可又并没有什么电话,车里安安静静,只有行驶的晃动声。 连晚盯着前面的车尾,伸手按开了车载广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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