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强势,一切事情都按照她的心意来,可这次面对疾病,她再强势的人,也只能是无能为力。 “国贸广场……早晚高峰……”顾寄欢的语气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位骆总是真的很会选时间……” 骆行舟和顾寄欢在金雀坊见面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当时正好是晚高峰的时间,陆原突发心衰,送到庆南医院就要经过国贸广场,最堵的时候。 又是把医生支开,又是选在这个巧妙的时间,他几乎是算计清楚了今天陆原会死。 没算到的就是陆时年反应很快,几乎是陆原那边刚出现状况,就带着老宅的照顾的护工拼了命往医院赶,护工也精通急救,在路上并没有出乱子。 然后还有没算到的就是顾寄欢,陆原在经历了五次心衰急救之后,顾寄欢才赶到,这种情况之下,顾寄欢还敢给人上ECMO,而且目前看起来是成功了。 顾寄欢只觉得背后有些生寒,她见到的骆行舟一副文雅温和的模样,手上还带着佛珠,心里算人性命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心慈手软。 顾寄欢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人命,在他们心里到底算是什么呢?钱财就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陆时年摇了摇头,“到了这种地步,手上的钱已经数不过来了,只是数字,一点都不重要。” 陆时年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到了这种层次的人,想要的是摆弄棋局的成就感,居高临下俯视一切,所有的项目金钱都是棋局的筹码,在意的只有胜利。” 人能感受到快乐的阈值是不断提高的,当你手里只有一百块的时候,你赚到一百块就会很快乐,但是当你手里有上千亿,赚到多少钱都不会快乐。 此时,寻求快乐的方式就会发生变化,而为了追求到内心的快乐,就会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其他人,其他人的性命,在他们心里真的不重要。 “什么时候他们在医院待几天,就知道人命很重要了。”顾寄欢微微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窗外。 这个位置还能看到半个庆南医院,深夜,依旧能看到一个一个亮起来的窗格,走廊和过道里,还有席地而坐的家属,手术室内,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生死不知。 医院是见惯了生死的地方,但越是见惯了生死,顾寄欢就越觉得生命之重,昨日里活蹦乱跳,明日就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一整个家庭为之陷入绝望之中。 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还是垂垂老矣的老者,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还是街口乞讨的乞丐……生命是同样重要,并且无法衡量的。 这是顾寄欢的认知,也是顾寄欢做这份工作的初心,但很明显,有很多人不会理解她的想法。 骆行舟、陆乔乔……甚至是作为医者的江环医院的周副院长……人是会慢慢麻木的,麻木久了,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好了,不想这个了,吃饭。”陆时年打断了顾寄欢的话,把菜色摆出来,“有你念叨了好几天的狮子头,奶奶特意交代厨师做的。” 陆时年带过来的菜色是老宅的厨师做的,一路送过来不费多少时间,色香味俱全,顾寄欢闻起来也是胃口大开,她是真的饿了。 她笑眯眯地托腮看着陆时年摆碗筷,然后忽然伸手过去捏了捏陆时年的鼻尖,轻轻笑出声来。 陆时年有些不解,抬头道:“干什么?不好好吃饭,又想些乱七八糟的把戏。” “才不是。”顾寄欢歪着头认真地盯着陆时年看,眨了眨眼睛,“我是在想,你怎么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怎么捡到这么大的宝贝的?” 在陆家这种地方,日常打交道的都是骆行舟这样的人,可偏偏小陆总长成了一副心软善良的性子,逗一逗就会红了脸,让人忍不住很想捏一捏。 “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错觉?”陆时年语气淡淡,把筷子放在顾寄欢手边,“吃饭。” 她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陆家那些小辈私下里叫她冰山,就可见一斑了,她其实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她做事也是为了利益冷冷淡淡的。 可也就是认识了顾寄欢之后,她有时候会想,换位思考,顾寄欢站在她的位置上会怎么做,以及,她怎么做才能让顾寄欢不反感…… 所以才有了南岭区工地的义诊,才有了她出钱帮助那几个尘肺病的工人看病的事情。 她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不能成为一个让顾寄欢讨厌的人,她喜欢顾寄欢张扬明媚的笑,也喜欢顾寄欢看着她笑。 “好嘞,吃饭。”顾寄欢拿起筷子来,顿时觉得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今天虽然是腊月二十八,但是顾寄欢还没有放假,白天上了一天的班,下班就去了金雀坊,晚上又在医院折腾救人,到现在一口热乎饭都没有吃上。 只是想到这里,顾寄欢咬了一口狮子头说道:“咦?我记得明月约了琼姐和苏苏去吃饭,她今晚回医院怎么比我还快?” 刚才情势紧急,她没想那么多,现在才意识到,她到急救室的时候,李明月已经在急救室了,这很不对劲。 “不知道。”陆时年摇了摇头,“刚才琼姐还和奶奶打了电话,听起来语气很正常,难道她们吵架了?” “苏苏不是很会劝架吗?”顾寄欢有些纳闷,“苏苏和她们俩在一起,还能看着她们吵起来啊?” “这个可能就要问苏苏了。”陆时年也是想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鬼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可是认定了李明月是琼姐的老婆,如果真的吵架了,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那我们吵架了呢?”顾寄欢吃着饭,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苏苏会坐视不理吗?” 陆时年没说话,吃饭的动作也顿住了,等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为什么吵架?” 顾寄欢吃饭的动作明显是停住了,她抬眸看着陆时年,认真说道:“如果我没把握治好爷爷呢?” 她记得来的路上,陆时年开车的时候有多么急躁,她想带着顾寄欢尽快赶到医院,她心里也是非常在乎陆原的。 只是她不想给顾寄欢压力,所以一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并且用一些自己不在意的话来宽慰顾寄欢。 陆时年神色依旧是淡淡,给顾寄欢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睫羽微微垂下,淡淡说道:“我早就知道,可能没有你跟奶奶说得那么乐观。” 刚才为了劝陈月芳回去睡觉,顾寄欢说陆原病情的时候,语气格外轻快了一些,仿佛是语气轻了些,病情也就轻了些。 陆时年继续说道:“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压力,二十年了,奶奶也该有些心理准备了。” “虽然目前平稳上了ECMO,但是根据爷爷的情况来看,脱机的成功率不高,他的别的器官也有衰竭的症状,如果这两天不能好转,已经没有手术指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说。” 顾寄欢有些苦恼,如果她只是主治医师,她可以很客观地跟家属说病人的情况,可是她现在身份特殊,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想着,也要在乎陈月芳的感受。 目前她只能告诉陈月芳,现在情况稳定,后续的情况要看这几天的恢复情况。 “我来说。”陆时年语气淡淡的,却掷地有声,“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奶奶已经找了许多国内外的专家,只有你还给了她一线希望。” 那一线希望就是人工磁悬浮心脏,可现在因为这一次急性病发,陆原的身体条件已经不足以支撑做手术了。 “所以我觉得奶奶会恨我,就像是我恨了我奶奶一辈子一样……”说到这儿的时候,顾寄欢的语气淡淡的,话语的尾调像是飘散在了风里。 她恨梅玉,主要不是因为梅玉给顾长风经济支持,那时候她还小,她对于这些的感知没有那么深刻,而且她本来就不是看重钱财的人。 她去国外,那么多年来都不肯回国看梅玉,是因为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电梯门打开,正对着电梯门的办公室,里面行凶者吵吵嚷嚷,玻璃碎裂,她的爸爸已经从高楼坠楼,妈妈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梅玉第一反应是拉着她转身就走,顺便还捂住了她的嘴,她明明知道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心里却压不住的想法,如果当时早一些救妈妈,是不是妈妈还能活下来…… 心存一线希望,然后希望又破灭,这样的感受是最难过的,所以顾寄欢了解陈月芳现在的心情,她就算是话语里不说,心里会不会有不甘心?这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 “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顾医生。”陆时年打断了顾寄欢的话,盛了碗汤放在她的手边,“顾医生只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尽心尽力,问心无愧。” “这其实是爸爸妈妈常说的话。”顾寄欢接过汤,却只是捧在手里,一口都没喝,看着碗里的汤淡淡说道,“做医生,就是要尽心尽力,问心无愧。” 忽然,一滴一滴坠落的泪水落在汤碗里,溅起来一圈一圈的涟漪,顾寄欢的手有些抖,紧紧咬了咬下唇,才说出口:“时年,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是怎么了?”陆时年微微一怔,她没想到顾寄欢怎么会哭起来,忙拿下顾寄欢手里的汤碗,抽了纸巾过去给顾寄欢擦眼泪。 “爸爸妈妈还说过,医生要做最有利于病人的选择……”顾寄欢沉沉呼了口气,指尖掐到了掌心之中,“最有利于爷爷的选择就是放弃,早就不该折腾的,都是我的执念,如今折腾了这么久,也躲不过最坏的结局,只是让人多遭了罪罢了,魏教授或许是对的,都是因为当时我没有救下亲人的能力,所以看待你的亲人的时候,多了些不该有的执念……” 她今天对魏书的态度非常不好,她现在回忆起来,都有些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她自己。 她看到那样的景象,满心里只有责怪魏书不敢冒风险救人,实际上作为医生,她自己却没有想过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只因为心里的执念,强行留住了陆原。 “这是奶奶的选择,怎么又成了你的执念?”陆时年只好温声劝慰道,“奶奶想要留住爷爷,这二十多年来都是这么做的,只要有选择,她就不会放弃,你就是按照她的意思做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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