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么了解明夕瑀,所以当对方终于没有藏住的这一刻,仅仅是一个眼神,秦自茵就懂了。 其实她早该看出来,只是这份感情多少有些出人意料,而明夕瑀的驯养又太过耐心——青蛙总是能被温水煮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如今这只快被煮熟的青蛙,就算意识到热水的存在,也不会应激一般的反抗了。 房间里是香薰蜡烛的味道,明夕瑀选的,柔软却独特,勾勾绕绕营满一室。 暧昧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秦自茵终于受不住这种微妙的寂静,才偏了偏头错开明夕瑀的目光。 “夕夕,起来吧。” 明夕瑀才恍惚回过神来,同手同脚从秦自茵身上爬起来,又束手束脚站在床边。 秦自茵背过身去将浴袍整理好,转过来轻咳了一声。 明夕瑀试探着坐下,连道歉话的都不敢说,只敢假装用余光观察秦自茵的神色,看了半天,见人确实没有生气的征兆,才松了一口气。 秦自茵不动声色看明夕瑀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在心里偷笑。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双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明夕瑀又大着胆子蹭过去抱着人撒娇,把秦自茵摇来摇去。 “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自茵也不再计较那点别扭的气氛,至于明夕瑀的心思......她还需要点时间,在想明白之前也不舍得让小孩儿难受,于是就顺着台阶道:“那明天的杀青戏之后,你要送我花啊。” 明夕瑀一听,送花根本不是问题,本来就到现场看拍摄这事还想耍耍小聪明,如今也不敢了,只得满口答应。 “送送送,明天给姐姐买满99朵玫瑰。”
第35章 不同导演对杀青戏有不同偏好,有的导演喜欢放日常戏,轻轻松松拍完,和和睦睦杀青收工,也方便演员出戏,有的喜欢在杀青日放重头戏,甚至有可能是全片高潮落点,作品轰轰烈烈地开演,连结尾也要做得浓墨重彩。 很显然,娄雨伯是后者。 夜色是泼了墨一般的黑,却奇异地能看见远处闪光的星星。 秦淮坐在她无比熟悉的高楼上,仰着头,晃着腿,痴痴地看。 楼是早就废弃的教学楼,但不远处就是新建的活动室,夜里还打着明晃晃的白炽灯,远远看上去像是不落的黎明。 秦淮看了一会儿,眼中全无焦点,突然弓起腰吃吃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弓着背抖了抖。 夏末,风里托着不知道什么花的香气,携着远远传来的欢笑声。 秦淮觉得有点奇怪,擦了把脸,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他们的毕业典礼。 哦,毕业典礼。 那应该跳一支舞啊。 秦淮愉快地想于是,跌跌撞撞站起来。她已经瘦到单薄伶仃,像是一具骨骸孤零零地在夜风中晃荡。 秦淮久违地感到一些清醒的开心,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不过没关系。舞嘛,怎么都能跳。 她举起双臂,在一片称不上寂寞的静谧中起舞。 空荡的天台为舞台,无边的夜色为幕,远星为光,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音乐,她跳起浪漫而盛大的华尔兹。 起步,旋转,俯身。秦淮觉得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融入了血脉,无比熟悉,不需要思考就能够动作。 咦,这支舞好像是一个人教给她的。 秦淮跳着跳着想起,是谁呢......好像记不起来了。 她最近经常脑子疼,记性也越来越差,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现实,回忆,在她心中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弥天盖地让她连自己都看不清。 不过秦淮不在意了。就在刚刚,她剪完了最后一帧,将她最爱的作品悄悄放进文件夹里。完成一件大事,现在很开心,什么事情都不能打消这份快乐。 两分半,一曲结束。秦淮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还有微微的喘,她站在原地嘿嘿笑了几声,笑完了又恢复到冷淡的神色。又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就着生锈的扶梯往栏杆边上爬——她好想去高处看看星星。 旧楼是很老式的建筑,天台上方有半步宽的落檐,秦淮顺着梯子爬上去,翘起一只脚,真的觉得离星星更近了。 她脑子又开始昏昏沉沉,想起爷爷对她的教导和教训,想起灵堂呛人的香火味,和医院的消毒水一样难闻,但又一下子都忘了。 秦淮脸上带着未散红晕和痴痴的向往,眼睛却很亮。 她乌黑的瞳仁里映出远方不落的星光和灯光,星星闪烁着像是脱离樊笼的鸟儿,灯光像是夜晚的太阳。 秦淮一下子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只向着黎明而生的鸟。 余楼有点烦躁,本来精心梳理的额发有些凌乱,他皱着眉一边扯开胸前的领带,一边向着旧楼楼顶迈步。 今天是他们的毕业典礼,他等的那个人却没有到场。 对于秦淮几个月前的不告而别,余楼一开始是疑惑、震惊和愤怒,后来又被杳无音讯折磨得渐渐变成想念和担忧,如今几乎只剩下一点无望的念想。 分就分吧,余楼甚至想,他不忍心强迫秦淮做任何不情愿的事,即使这个分手连正当理由都没有。 但即便要分开,一个体面的、妥当的告别总还是要的吧。 他和秦淮约好了,毕业那晚的舞会,一定要一起跳一支舞。余楼觉得秦淮一定会来,因为她学那支舞学得很认真又很刻苦,他现在还能记起秦淮在他怀里抱歉又嚣张地踩他的脚的样子。 余楼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他喘不过气来,用力推开楼顶的门,看见不远不近处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洁白又脆弱,像是一朵云,几乎要向着黑暗投身而去。 “我梦里,你就站在我们教学大楼那个天台上晒太阳,就咱们一起拍过星星那个天台。你穿着白裙子,阳光特别漂亮,风也舒服,我叫了你一声......” 秦淮! 余楼用尽力气想叫住人,却仿佛被噎住一般,只能无声大喊。 但在他开门的一霎那,远处的人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中承载了太多向往,又包含了太深的眷恋,太浓重太复杂,以至于看上去竟像是淡得什么都没有。 这一眼太作悲。余楼被这一眼钉在原地,记了一辈子。 秦淮张开翅膀。 鸟儿投向自由。 秦淮,杀青。 * 娄雨伯放下耳机,捂着眼走到一边。俞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助理上前叫他也没反应。 秦自茵倒在安全垫上,有工作人员想来扶她,没扶起来。她躺在原地,手臂横挡在眼睛上,没哭也没动。 最后一场,结束了。 秦淮,该说再见了。 但是哪儿有这么快,用了几个月时间,将另一个人的一生活活嵌进自己的躯体里、魂灵里,交融纠缠,如今一声“卡”,难道就能潇洒地挥挥手,划清界线吗? 秦自茵突然觉得累了。走进累,走出也累。她恍惚间又想起,方才从跳台上坠落的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觉得奇妙、难过又喘不上气来。 工作人员刚才没扶动,现在也不敢上前,只能干站着。场中一时竟无人出声。 “杀青快乐,姐姐!” 很突然,明夕瑀抱着一大捧粉玫瑰,欢呼声音也很大,簇拥着两人的助理和不少工作人员走过来,将秦自茵围在中间,热热闹闹地把她从垫子上拉起来。 秦自茵还呆呆的,虽然没什么反抗地被拽起来,脸上笑容却仍有些淡。 小孩儿刚才也在现场,受到的冲击一点不小,心里又酸又塞,一直垮起个批脸,现在眼睛还是红红的,见了秦自茵却努力笑得很开心,抖着手把花塞进她怀里。 “喏,答应你的花儿,99朵。” “杀青啦茵茵!” “杀青快乐茵茵姐!” 每个人都跟秦自茵道一声祝福,脸上带着刻意放大却温暖的笑意,连带着她也不自觉松活了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杀青之后总有剧组上下闹一闹的传统。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后,需要一个人待着,也最不能让一个人待着。不管怎么样,总得把那股子劲儿冲散了。 秦自茵缓了缓,暂时从情绪中脱离出来带上真实的笑意。她知道这是明夕瑀怕她出不来,故意带着人闹她。 身边小孩儿身子热烘烘地,周身裹着暖暖的花香将她拥住。 明夕瑀原来是偏爱冷香的,入冬之后却总担心身上味道冻着秦自茵,将用的穿的家里熏的一应气味都换了暖香,现在氤氲着环绕在秦自茵周围,将人心都能蒸化了。 娄雨伯和俞游也走过来。 娄雨伯还在为自己情绪的瞬间失控而丢脸,故意把脸拉得很臭,秦自茵主动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娄雨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谢谢,秦自茵摇摇头笑笑,说我才要谢谢娄导。 这位鬼才导演和被他亲手发掘的新生演员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俞游排着队才等上一个拥抱。他刚才自己去缓了半天,如今看着秦自茵的眼神中还留着几分缱绻情深,“恭喜,小秦,杀青了。” “游哥也杀青了,恭喜。”秦自茵有意叫了他戏外的名字——做演员能做到俞游这个地步,方法派也好体验派也罢,出戏入戏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茵茵,演的很好。”俞游是见惯了风浪的,自然知道体面地借坡下,从容应对过后,自觉把位置让给一边守着的明夕瑀。 身边人声鼎沸,秦自茵和明夕瑀在一片簇拥中相视而笑。 小孩儿还是素颜,不加妆发的样子显得年龄更小,秦自茵却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人不再是那个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曾经被校园暴力的小妹妹,也不是挂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大明星。 她会事无巨细照顾她,能想着每天叮嘱她水水水喝热水,也能平衡好自己的事业和生活,空闲时间窝在房间里一点点做歌;会撒泼打诨耍赖毫无节制地偷吃小零食,也会在她杀青时事事思虑周全,吵吵闹闹拉她出戏,又退后半步维护她岌岌可危的情绪。 会喜欢她喜欢到眼神都藏不住,占有欲强得一点点霸占她的生活,又小心翼翼怂的不行,拖拖拉拉只敢吃醋不敢说出口。 秦自茵用一场杀青给自己一个机会,只有在告别秦淮,换回秦自茵的那一瞬间,她能清清楚楚认识到自己的心。 就在刚刚她确定了——秦自茵是如此渴望、贪恋、甚至痴迷于明夕瑀带来的真实感。 只有明夕瑀能带给她的真实感。 秦自茵低头嗅了嗅怀中的花。 粉玫瑰——初恋,铭记于心的感动,我喜欢你灿烂的笑容。 秦自茵张开双臂,噙着笑向前一步,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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