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大姐笑了, 陈洛清毫无姐妹相见的亲切,她直视陈洛川, 看见陈洛川也在直视她。 既不姐妹, 也无君臣。 “大胆!”随陈洛清卢瑛一起进殿的贴身内侍尖声厉喝:“陛下在此, 跪下行礼!” 斥喝没有换来跪拜, 只把陈洛川脸上的傲然冷笑搅得轻蔑。陈洛清抬手示意内侍退开。她神色平和,并不因陈洛川的失礼而生气。 “大姐因何发笑?” “陈洛瑜恶事做尽, 却枉自为你作嫁,多么可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该笑的不是我, 而是你。” “你伤重如此,为何不唤御医?” 陈洛川没有回答, 脸上笑意已不见。 “陆惜, 还活着吗?” 陈洛清也没有回答。她微微一笑,侧身踱步, 让出身后的卢瑛。卢瑛抱着一个竹盒,捧到陈洛川面前,又退回陈洛清身旁。 看见她,陈洛川倒是露出一丝惊讶:“卢瑛……你还活着?”世事变化,命运轮转让她震惊。本该折断的刀活在永安是她知道的。历经可以想象的凶险谋权之路如今仍然神采奕奕地站在她妹妹身旁这出乎她的意料。该杀的人没有杀,该死的人没有死。这世上可笑的事情多着。但她终究失去了探究原委的兴趣。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情,陈洛清却不肯回答。 “你来见我最后一面,不带护卫,倒带个外人。”旧恨已结,陈洛川了然。新君即位,赐死是必然的结局。即便现在站在面前的不是二妹而是三妹。抓走陆惜就是彻底铲除临光殿势力的开始。 “那是啊。”陈洛清低眸浅笑,好像和姐姐聊着家常:“大姐虽然旧伤复发,行动大不如常。但想要一击弄死我,必不是难事。我怎敢不让她陪我。她也不是外人。卢瑛是……你的‘妹夫’。” 哎呀……这话说的。 虽然这绝不是寻常人家介绍新晋亲属的温馨场面,卢瑛听到“妹夫”两字还是不由自主红了脸。又羞心又暖,还要盯着陈洛川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防范,卢瑛一心几用,尽管是站在那没动,实际忙死了。对待陈洛川,她可不像对陈洛瑜那么纠结,何况对陈洛瑜也早不纠结了。 “陆惜还活着吗?”妹夫也好,妹妹也好,杀人者被杀者终成眷属也好,世事难料奇妙无穷也好,她真的毫不在乎了。她只在乎她在乎的人。 “今天是姊姜节。我来给大姐送姊姜节礼。想知道陆惜生死,不如打开盒子看看。” 此言一出,陈洛川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更灰暗了几分。这个盒子的大小,足够放进一个首级…… 蓝玉白云扳指箍住的拇指微颤着搭上竹盒,陈洛川眉头紧锁,满额虚汗,终是沉下心来,咬牙打开竹盒。 不是人头,是又分成三层笼屉。第一层是膳房烹饪的糕点,新鲜出炉,蛋香扑鼻。毕竟是国君给姐姐的姊姜节节礼,御厨们做得不可谓不精心。可惜陈洛川没有心思品尝。急急把糕点放一边,她看到了第二个笼屉里的礼物。 系好的绣凤卷轴,这种卷轴里面写的一般是诏命。既是诏命,陈洛清却不让人宣读,直接放在了食盒里。陈洛川知是要她自己打开,马上解开系绳,展开卷轴。 惊诧,卷裹着紧接而来的滔天愤怒,燃烧在圆睁的眼眸中。陈洛清耐心等她看完,然后悠然开口。 “陆惜把所有罪名都认下了,谋害钦差,刺杀公主都与大姐无关。有罪的忠勇伯治罪,无罪的大公主自然要找条好的出路。订婚的对象是父皇当年为你找的良婿。以后做好京城贵族家的当家主母,生儿育女,再也不用为朝廷纷争烦心。大姐,我这个做妹妹的,是不是还算想得周到?” 啪! 盖有御印的诏命被陈洛川暴摔在殿石上,滑出老远。她怒极而笑,气喘着低喝:“老三!你看错人了!苟延残喘?摇尾乞怜?你省省吧!呼……要杀你的就是我!我领罪就死便是。我身为先皇长女,敕封公爵,可杀不可受你辱!” 陈洛清笑道:“别急,看完三礼再说。” 陈洛川面白眼红,抬手扬飞了第二层笼屉,然后看见最后的盒底躺着一块奇怪的小画布。 乘风凌云的山……离开了血肉的依托,皮肤的纹路沁透了血迹染红了山间云绣。 “啊……啊!”这块新剥下来的皮肤比赐婚的诏命还要狠厉,陈洛川如同被烧红的利刃直扎命脉。凄厉的怒吼扭成锋利的风剑向陈洛清扑去! 啪! 冽风扑面,陈洛清鬓角垂发被平地而起的风拉扯,直面此时凌厉悲怆的恨与怒。她背手而立,不躲不避不惊不慌,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击。 卢瑛也是如此。眼见陈洛川爆起攻击,她闪身拦在陈洛清身前,双腕相格把来势汹汹的杀招安稳地拦在陈洛清面前。待到袭来的内力强弩之末时,她运力一推,把陈洛川推回远处。 陈洛川踉跄回退,还不待站稳,弯身操起地上弓箭就拉弓搭箭瞄准陈洛清。 “大姐!”陈洛清沉声低喝,提醒陈洛川:“天时此消彼长。无论是弓箭还是你,都伤不到卢瑛了。” 卢瑛放下手臂,挪身把陈洛清完全护住:“为将者身处逆境,会以逸待劳,伺机而动。大殿下刚刚那一击就是杀气最盛的一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胜负已定,不必再斗。”卢瑛终露将门本色,知陈洛川之心思。她自觉自己此时武力算是巅峰时期,而陈洛川旧伤久病,功力与鼎盛时相差甚远。她不欲与之缠斗。 “呼……呼……”陈洛川沉重喘息,从发辫里逃出的乱发交织着眼中汗泪赤红一片,映出彻骨的疲惫。她没有立即放下弓箭,但是杀气中缠绕了深深的无力,看来冷静之后也明白妹妹两口子所言不虚。“陆惜……不过是执行我的命令……你最该除掉的人是我!我可以死。不要再为难她!放过陆惜,你想我怎么死都可以!” “可我不想你死啊。我想要你做的事,已经写在诏命里了。” “呼……呵……”陈洛川垂手,丢下弓箭,长叹仰天而笑。笑完她弯下脊背,双手拾起那封被自己怒摔的诏命,然后迈开双腿挪步,走过漫长的不归路,隔着卢瑛双膝一弯,终究跪在陈洛清身前。 “臣……陈洛川……愿奉……” “川!” 大喊撞破殿门,陆惜连滚带爬摔了进来!被押在殿外的她居然挣脱了亲卫的钳制,冲进殿来。 “陆惜!”见她活着,陈洛川黯淡的眼神中闪动了一丝光亮。 “川,不要!”陆惜被随之赶进殿的亲卫们一拥而上又压在了地上。她挣扎着嘶吼,哀求陈洛川:“一死而已!我们一起死!不要……呜!呜!”先被她逃脱闯殿又听她大喊大叫,亲卫惶恐至极,忙勒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再说得出话。 “停手!”泪水滚滚而下,陈洛川攥紧卷轴伏地跪爬,咚地一声叩首在陈洛清靴尖:“臣,陈洛川。愿奉诏命!谢陛下……赐婚!” “呜!” 卢瑛紧盯陈洛川,不敢松懈。陈洛清却抬手挽住卢瑛手臂轻柔抚摸让她放松,然后弯腰贴近陈洛川耳边,眼神闪亮:“看着自己爱人的生命被别人玩弄,危在旦夕,自己无能为力。大姐,你感觉如何啊?!” 她被血亲谋杀的仇可以不报,但卢瑛受的苦,她是一定要让她们感同身受。 “臣……愿奉诏命!成亲,生子,相夫教女!求陛下……” “大姐!”陈洛清直起身,目光越过陈洛川的头顶望向临光殿的正座朗声道:“我们的私怨了了……放开忠勇伯,退下!” 亲卫松开陆惜,领命退出殿外。陆惜没了束缚,脱力躺在光洁的砖石上,被泪刷透的眼眸紧紧盯着俯首君前的陈洛川。她的衣袍在挣扎中散乱,露出腰腹间完好的山云。 膳房大厨们处理过的猪皮,在陈洛清临摹下还是挺像的。 陈洛清从陈洛川手里揪回赐婚的诏命,把它丢进殿角照明的烛台里。烟雾顿时缭绕,晃动她随夜深邃的表情。 “感谢大姐,让我看到我们家还有真情……从今日起,临光殿禁锢解除!卢瑛,你带陆惜先去看伤。有琴大夫在偏殿等着。” “好。”卢瑛知陈洛清分寸,事已至此不需担心。她驾起陆惜扶她出殿,余光看见内侍展开手中早已封好的卷轴,掩门时听到今天真正的诏命。 “诏命,封公主陈洛川为岐王!司统率兵马之职,择日率军赴边关抗击隋阳!” 卢瑛安心,带着陆惜去找有琴独。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事,她马上拍打今日生死一线又遭受连番震惊后半昏半醒的陆惜:“喂,你记得赔我淋浴竹樽哦!” “到底是……什么林玉猪嘴……” “你再说猪嘴我给你扔下去!就是你在永安打坏的那个洗澡用的竹筒。那是洛清亲手做的。你去边疆之前一定要做好赔给我!” “边疆……川……” “放心吧。”卢瑛语气缓和下来,与陈洛清一起把往事翻篇:“洛清不会让佳人凋敝。她的心胸,可比你想象的宽广得多……让她姐俩好好谈谈。” “咳……我赔……卢瑛,你教我怎么做……” “我要是会做我能这么苦恼吗!”卢瑛皱眉,继续苦恼。这要是赔不出来,心胸宽广的陈洛清可不会放过她。“咱两一起琢磨吧。” 谁叫她碰上这难事呢。 殿外的事正苦恼着,殿内的事倒不难了。陈洛清在陈洛川身旁席地坐下,与她大姐对坐。她亲自把封王授兵权的诏命塞进震愕中还难以置信的新晋岐王手里。没有赐死,而是封王。枫林院外,传来叮叮当当拆木板的声音。 所以陈洛清升不了姑姑瑞王的王号。岐王尊位,在她心里早就是她大姐的。抗击隋阳的统帅,陈洛川便是她对丞相和屈婉所说的人选。能力,经验,威望,最合适不过。除了与她有点私怨。这点私怨她若不报复,怕是陈洛川自己坐这个王位都坐不安心。既是报仇,也是要把此事了结,希望能消除姐妹间的芥蒂,往后国事尽力。所以对归流一的质问,陈洛清是有答案的。 一片公心。 连折磨陆惜都要求屈婉不要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从一开始陈洛清就没有想下死手。一切都是按她计划进行,除了归流一喜欢的是陆惜而不是屈婉完全超出了她以往的认知。这事难办,比公事难办。 “我知道,当时大姐针对的不是我,而是查孟城的钦差。谁做这个钦差都得死。你谋害钦差是实,但是情有可原。”私怨了结,陈洛清便坦然谈公事:“若不是父皇和二姐苦苦相逼,你何至于此?!孟城的事不会再发生。不会让你前脚自筹军饷,后脚就治你擅势专权之罪。从今往后,仗怎么打,你的事。粮草军饷,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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