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她和颜昭,要一辈子相依为命。 可事实不然,颜昭还有疼爱她的娘亲,关心她的师父。 唯独任青悦自己,除了颜昭,她什么也没有。 所以,当颜昭的理智被 冲动吞噬,那漠然的双眼中投射不出她的影子,充斥于她心间最鲜明的情感,是害怕。 她害怕颜昭心性改变,维系她们情感的纽带因此断裂。 她更害怕,这 一切是因她而起。 颜昭越是向她靠近,她内心涌现的恐惧便越激烈。 她怕变故发生,怕同样的状况再出现,怕凶恶的猛兽将颜昭从她身边带走。 所以,她才会严厉惩戒颜昭不许颜昭因她伤人。 她无法不在意。 什么仁义道德,不过 只是她掩盖私心的借口。 她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 她的心情,不料想狐后会突然问起。 心神恍惚之际,任青悦内心无奈袒露出些许脆弱。 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人,是狐后,是给 了她生命的母亲。 除了师父,这 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会无缘无私爱她的人了。 如 果这 世界上还有谁愿意帮她,真挚地心疼她的处境,只有狐后。 血缘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在颜昭与南宫音相处时她便见识过 了。 她就这 样安静地坐在狐后身边,哪怕久久没有开口,那种无形无边的包容仍令她鼻间泛起酸楚。 原来,她不是真的坚强洒脱。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她也希望有谁能拉她一把。 不知过 了多久,任青悦睁眼,眼眶微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吐出一口气 ,语气 中竟是从来没有的无助,“阿昭血脉特殊,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这 力量随着她的成长越来越强。” “她变得越来越厉害,即便没有我在身边,她也足够保护自己。” “但是,这 种力量会影响她的心智,力量爆发之时,她变得冲动嗜杀,产生很强的戾气 ,我怕有一天,连我也无法阻止。” “我时常忍不住会想,如 果她因为我被 心魔控制,无法挣脱,再也变不回来了……”任青悦说着,不觉间语带哽咽,“那我该怎么办呢?” 她不怕颜昭变成一个魔头,但她怕颜昭失控之后,再也不认识她。 所以她本能地逃避,想将一切维持在不好不坏的平衡位置。 以不近不远的距离,成全 自己的私心。 她的心,真是复杂又 矛盾。 这 番话穿过 聚音阵传到 屋顶,守在阵旁的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白烬神情纠结。 她想起先前在雾魔涧,颜昭凭一己之力手撕大乘境杀手,那模样确实吓人。 而白烬身侧,颜昭垂下眼眸,神情晦暗。 原来是这 个缘由 。 师姐并非讨厌她杀人,而是讨厌她杀人的时候,过 于冷漠残忍的样子。 她好像忽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殿中,狐后正要开口,忽然耳尖一颤,听到 一丝响动。 顿时眼神一利:“谁在那儿?!” “哎呀,遭了,快走!”白烬率先反应过 来,抓起颜昭的胳膊就从屋顶往下跳。 甫一落地,侍卫齐刷刷围了两排,显然对处理这 样的事情已经 很有经 验。 白烬一脸尴尬,推搡颜昭让她顶在前面。 不多时,颜昭和白烬被 领进大殿,肩并肩垂头丧气 跪在一起。 狐后见状皱起眉,心中已猜到 缘由 ,却 还是要当着任青悦的面审问一番。 遂严厉道:“你们在做什么?” 白烬缩着脖子不敢吭声,悄咪咪朝颜昭使了个眼色。 颜昭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任青悦,后者则下意识回避她的目光。 刚才她和狐后说的那番话,多半已被 颜昭听见了。 这 让她心生惭愧,感到 无地自容。 若颜昭知道她这 个师姐对她如 此防备,该怎么想她呢? 殿上,颜昭端端正正跪着,从任青悦身上收回目光后坦然开口:“我好奇前辈要和师姐聊什么,所以拜托白烬带我偷听。” 解释了原因,她规规矩矩躬身一拜:“我知道错了,今日 之事认打认罚,以后不会再犯。” 听见颜昭郑重 其事的言辞,任青悦很是意外。 从来没有哪一次,颜昭认错这 么爽快。 她很少真的认为自己做错,而像这 样将责任大包大揽,任凭处置更是不寻常。 阿昭,怕也被 她的话伤了心。 任青悦懊悔不已。 狐后面色沉凝,眼底透出冷意,气 质威严,沉声道:“擅自攀爬宫阁屋顶偷听谈话的确该罚,但本座念在你是初犯,从轻发落,罚你受笞妖杖二十,你可怨?” 任青悦心猛地一颤,神情骤变。 白烬也吓了一跳,霎时脸色发白。 她以为狐后会念及颜昭和任青悦的关系,不予责罚,没想到 罚得比平日 还重 ,竟然要打颜昭二十下! 笞妖杖是妖族特制的刑具,护体灵气 无法减轻它的伤害,它的力量会直接作用在肉身上,挨一下就得皮开肉绽。 祸是她闯的,颜昭乃是替她顶包,被 打也是代 她受罚。 若颜昭真被 笞妖杖打坏了,她必定良心难安。 虽然怕得不行,白烬还是没忍住,硬着头皮开口:“姨、姨母,这 件事是我出的主意,我愿和颜姑娘一同受罚。” 说完这 句话,她已经 想象到 自己被 笞妖杖打得鲜血直流下不了床的惨样了。 呜呜呜,她伤还没好就要伤上加伤了。 狐后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心软:“你已不是初犯,当然要罚,罚你三十杖!” 白烬闻言,只觉两眼一黑。 她没死在药神宗,也没死在雾魔涧,却 要死在自己家门口了。 白烬狠狠抹了一把懊悔的眼泪,她刚才为啥要多嘴? 颜昭沉默无言,已经 做好准备挨揍了。 这 时,任青悦唰地起身,两步行至颜昭和白烬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狐后抬了抬眉,但她似乎早料到 了这 一幕,因而面上并无讶色。 任青悦朝狐后躬身一拜:“阿昭闯祸是我教导无方,若前辈要罚,也请连我一起罚吧。” 白烬顿时两只眼睛泪汪汪,被 表姐护在身后的感觉也太 好了。 但是一起挨打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啊! 忽然,颜昭擅自起身,两步迈到 任青悦面前,抬起双臂将任青悦护到 身后,大声说:“打我就好了,别打我师姐,是我的错,跟师姐没关系!” 说这 话的时候,她扬起脸不躲不避地直视狐后,面上神情坚毅。 “阿昭!”任青悦着急,用力拽她的胳膊,想让她退到 身后。 但颜昭双脚仿佛生了根,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真的知道错了。”颜昭双眼盯着狐后,话却 是对任青悦说的。 一开口,她的胸腔便急速起伏,情绪有些失控。 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某种比愤怒更强大的力量从她眼底投射出来,压下内心的彷徨。 她想起和师姐分别那天,与她视线相触时,任青悦眼中的恐惧。 那时未体悟的情感,今日 后知后觉地显现出来,如 一把尖锐的刀子,狠狠在她胸腔割了一道口子。 比起师姐讨厌她,她更无法接受师姐畏惧她。 她深吸一口气 ,下定决心。 “师姐,我向你保证。” “我会听师姐的话,努力修炼,学会克制力量,不再轻易杀人!” 这 句话从颜昭口中说出来,掷地有声。 颜昭鼻间泛酸,作出郑重 的承诺。 “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颜昭身后,任青悦震惊而动容地捂住嘴巴。 莹亮剔透的泪水淌过 她的手背,只一刹便彻底崩溃。 任青悦泣不成声。 而那主座之上,狐后脸上却 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任青悦的心结,只有颜昭能解。 这 一出虽然在她意料之外,但效果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可没那么残忍。” 狐后忍俊不禁,朝周围待命的侍卫摆手。 “没事了,你们都下去 吧。” 气 氛霎时放松,颜昭愣住不知所措,任青悦眼眶通红,反应慢了半拍。 唯有白烬在这 种时候脑子就转得快得很,转瞬便明白了狐后这 话言下之意,从颜昭和任青悦身后冒头:“诶,不罚了吗?” 狐后无奈瞥她一眼:“你若是觉得这 棍子非挨不可,我也可以特地给 你安排。” “啊不不不!”白烬拼命摇头,生怕话说晚了那笞妖杖就落到 她身上。 她麻溜从地上爬起来,顺便还拽了一把颜昭和任青悦。 任青悦直到 此时还心神恍惚,狐后方才那般严厉,转头便柔声笑语,落差过 于强烈令她产生如 在梦中的不实感。 而颜昭…… 她的视线转向颜昭的背影。 颜昭也没反应过 来,但双臂扔保持着张开,将任青悦护在身后的姿势。 这 道身影不知何时已变得不再孱弱,大殿上辉映的光亮照在她身上,将一道影子拉长。 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澎湃,化作晶莹的泪水涌出任青悦的眼眶。 她无声无息地落泪。 一直以来,她都把颜昭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把教导颜昭当做她身为师姐的责任。 师父不在了,她就得扛起担子,保护颜昭健康长大。 但是,颜昭早已不是初下山门时的样子,她对万事万物已有自己的思 考,不再需要事事依赖师姐帮她决定。 曾经 需要被 师姐护在羽翼之下的女孩儿如 今已初露锋芒,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任青悦证明她的成长。 她希望她的努力被 师姐看到 ,她的想法获得师姐的尊重 。 反倒是任青悦自己,太 想抓紧,反而画地为牢,疏忽了颜昭的感受。 任青悦愧悔万分,她真的大错特错。 这 时,狐后从主座下来,绕过 一脸警惕的颜昭,款款走到 任青悦身边。 她听见一缕传音进入脑海。 “未来无定数,若这 是她的命,她不因你如 此,日 后也会因旁人如 此。”狐后语带关切地点拨道,“枂儿,你又 是否真的甘心?” 任青悦心绪触动,痛苦地合上双眼。 是她钻进了牛角尖,一叶障目,只想逃避自己内心的汹涌,却 从未真正站在颜昭的角度去 想她为什么这 么做。 事态还没有发展到 最糟糕的程度,她们还没有真正走到 尽头。 没有尝试过 反抗就先认命,如 此软弱卑劣,又 怎么当得上颜元清弟子之名? 如 果她的师父尚还在世,将如 何教导颜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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