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一落到地面,个体的神经网络便自动与城市相连,一连自动更新了我数个程序模块。 眼前接触的现实顿时完全延展,将视野当中存在的一家咖啡厅的店名、菜单、优惠、大众点评以及店内拥挤度都实时做了呈现。 这些都是公开资料。 当我的视线落到人身上,包括姓名、年龄、性别、籍贯、学历,职业也是一览无余。 只不过,基本资料之外,我还能看到紧贴在每个人身上名为【社会评价分数】的星星。 位于机场贵宾室的这家咖啡厅评分是四星,我的话,托了职业的福,暂且也是四星。 好说歹说,凭借这样的社会评价分数,只要我不是特别不安分,我应该能够很好地度过在地球的这段时光。 “小其小其,小其其!” 一个少女般的声音在我身后呼唤我。 叫我叫的那么恶心的人没有别人,所以在闻声的一刹那,我就立即判断出那一定是知道我回国的欣蕊的声音。 身穿便服的我先到行李柜台领取治理委员的白色大衣,然后朝像个小狗那样不停叫着的欣蕊走去。 欣蕊的身上也显示那些资料,上面写明了她所属的工作单位,以及她的工作单位赐予她的社会评价分数:三星。 “乘客那么多,你还能一眼认出我,怎么做到的?”我问道。 “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小其你是很抢眼的女生啊。” “这样啊。” “你是四星,而且委员会这一类的部门本身就很抢眼,你最好多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职业这种东西不是我想要屏蔽就可以不公开的。” “但至少你可以走专门的贵宾通道。” 贵宾通道,真是具有年代感的称呼。 机场现今可是普惠的公共场所,这么说可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有钱有势的人搞特权。 我们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所以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词,按照实际用途,我们早就把‘贵宾通道’改成‘快速通道’——顾名思义,就是让人能够快速通过的通道,不必在进出的时候人挤人,以至于赶不上飞船又或者说是出来太晚。 这种通道绝对不可能消失,就算大领导们和大财阀们都消失。 偶像,你知道吗? 只要粉丝接机影响公共安全、妨碍其他乘客的理由存在,这种通道就绝对不可能消失。 目睹过一次大偶像的粉丝接机后,我大为吃惊。 只是听闻了流传出来的飞船行程,有人下午就到了机场,等了五六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人也大有人在。 大多是请假拼凑出来的时间,各自都化了自认为美丽的妆容,穿上了最美的衣服,就只是为了近距离见一面自己一直追捧着的偶像。 担心挤到偶像,他们搭起了人墙;担心拍照闪光灯会晃到偶像,他们拼命地让周围有任何可能拍照的人闭上眼睛;担心喊口号会影响到偶像,他们只喊了两遍也太温柔了。 粉丝眼中的偶像们真的都是特别特别优秀的人呢。 我朝一个努力向我安利她偶像的粉丝微笑,快步穿越这处已经得知偶像走了贵宾通道因而接不到人却已经开始自我安慰说偶像不容易的粉丝集散地。 “你刚才连说了好几次傻逼,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嘛。” “是对极端愚蠢和白痴者的侮辱用词。” 话虽如此,这类明显伤害他人人格的名词在如今这个时代早已没落,自然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而真正的傻逼,也早已步上流行语的后尘,在基因层面上被剔除,丧失了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可能。 我们现在通常所说的愚蠢和白痴,指的都是‘不懂看气氛’,也就是‘没有情商’的人。 “没有情商这种东西。”并不存在的望舒背着我忽然这么说,继而转身,竖起食指抵住嘴唇看我,“重要的事情说两遍,没有情商这种东西。” 要我来说,情商只是一个骗人的概念,是舆论一时头脑发热产生的东西,是一种人们易于追求的时尚,是一套营销公司们制造出来的策略——如果我们的智商都差不多,那我们就尽可能地来比较彼此的情商吧——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没有情商这种东西。 欣蕊·王。 过去曾和我一起参加‘自由大游行’的朋友。从我认识她开始,她就一直被大人们夸赞说是具有高情商的人。 “你今天会回你家吗?”欣蕊接着说。 家。爸爸已经消失的家。充满了妈妈视线的家。我无法忍受待在那个家。 我摇头:“我会住酒店。” “为什么?” “因为我回家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那么久没见,大家都想听听你的故事。” “大家?”我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懒的,“是有人主动给我打电话,说是要给我办欢迎会,要把从小到大有交集或者未来有交集的人都叫来,但我可受不了。” “不是挺好的吗?除了半人马座,你之前不是还去了南河三吗?应该有很多想要分享的事情才对。” 想要分享的事情? 难道是指那些被我们当成食物,被迫将自己认定为无智慧生命的真菌类生物吗?还是说遭受核辐射,腐烂的就像是一片片碎木屑那样的三体人?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庇护下生活的人类,大多不知道战场上的残酷。 他们只知道在战争戏播放到血肉横飞的场景时不由自主挺起胸膛——我们正在给他们带来爱与和平。 置身于这种社会氛围之下,欣蕊不仅非常无知,还很天真:“所以大家都很想知道一些有关于你的事情。” “但我可不想知道他们的事。”我照旧这么说。 欣蕊她有点无奈:“那其,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像舒望吗?” 似乎是这样,在望舒之后,不知何时,我扮演起了她的角色:“是啊,那你打算怎样呢?” 我面露爽朗笑容,凑近欣蕊:“就像当年举报我们那样,举报我?”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当初我们向安理会进军的事情,欣蕊向她的爸妈告了密。 军队能那样对我们枕戈以待,可以说都是托了她的福。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的欣蕊略显吃惊,但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为什么你知道这个?他们应该下过禁口令才对。” 看起来这些年,这件事在她心中压得很重。 我竖起食指贴在唇边:“欣蕊,一件事不管怎么样保密都会有漏洞,即使再怎么隐藏,还是会被人知道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是我醒过来那天,嗯,也许是要出院的那天。不记得了。” “那么为什么事到如今……就不能一直保持沉默吗?” 保持沉默? 真是好笑。 我凭什么要保持沉默? 从妈妈口中得知这个事实可算不得开心,但当时我也只是觉得有背叛者很正常,人多了就很容易发生这种事。 那时候,不管背叛者是谁,我都不觉得吃惊。 “可以啊,所以我不会告诉别人,这只是你和我之间的事。” 她露出沉思的表情,沉默不语。 我很有耐心地将双手插进大衣的衣兜里,等候她的回答。 不久后,她微微点头,开口说道:“这么说来,你不回去你家了?” 选择了避而不谈。 “是啊。” 然后欣蕊绕到我的前面,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那么,要不要一起吃顿饭?最近我家那边又新盖了一幢大楼,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完全白色的,但从里面往外看,会有很多不同种的颜色哦。那种玻璃具有特别的智能,能够随着人的心情给予人不同的视觉反馈。” “好像有点意思,但我没那种心情。” “一起吃顿饭吧?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现在差不多也是午饭时间,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这种情况下,其实完全没必要答应欣蕊的邀请,但是我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种想要答应下来的冲动,可能我是想要知道她之后又能和我聊些什么。 “只是一顿饭,也没什么。”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然后我跟着欣蕊,坐进悬浮列车的车厢内。 与此同时,和列车有所合作的银行通过我的神经植入体开始计算我的车资,无需我的同意,就会在我下车的刹那从我的账户当中将那一部分扣除。 我已经很久没有搭乘这种悬浮列车了,这自然和我们在比邻星b援建的太空电梯不同,倒是和当初我和望舒在校园内行走的那种自动路多有相似。 现在和以前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那时人尚在地面上走,而此时,我们已然悬立在空中。 待在密闭的车厢里会更让人感觉安全舒适吗?我并不觉得。 这么想的同时,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突然有了一个非常惊奇的发现:坐在座位上的少年人,男生和男生是一副模样,女生和女生又是一副模样,整齐划一的,既不会过高也不会过矮,全部都是相同容貌、相似体型,彼此似乎只剩下了性别上的不同。 他们甚至连衣着打扮都一模一样。 恍然间,我以为我闯入了镜之国度。 ----
第17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因为基因定制模板。 每个人的遗传基因都不同,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如果每个人都追求完美,最后就只有应用这种模板的婴儿能够长大成人。 “机械性的繁衍和传统的方式相比并无落差,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望舒的影子站在我的身边,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口吻向我说道。 说的也是,人类的意志明明很软弱,但只要不是在自己身上,就会变得很坚强。 虽然是自己的小孩,但也想要小孩不要和自己一样作为社会底层,想要对方长大能够出人头地。 那么在这种时候,适当地抹去孩子身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劣质基因,就是自身甘愿牺牲的一种必然选择。 我的孩子呀,为了能让你变得更优秀,你都不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类小孩已然和他们的父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了? 这类小孩只是他们父母想要往上爬的工具,一种愿望的复制品罢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的诞生究其根本,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可能我的表情过于惊恐,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妇人就像我的家人那般,对我表示关心。 通过眼前的影像显示,她似乎是社会党的魁首,曾经有担任下院的议长。 不知道是不是我个人的错觉,我一直觉得政客们的脸长的都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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