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夏也好看向窗外,深蓝色的云变幻成一头巨兽,从天际蔓延到中央,蚕食着所剩不多的亮白。 “雨停了,我也该走了,再见,你就不用送了。”夏也好起身同胡文漪和盒子道别。 “哎,你泡面还没吃呢,”胡文漪将泡面塞进夏也好怀里“带着路上吃。” 胡文漪目送着夏也好下楼,刚好与上楼的陈军和张连美擦肩而过,夏也好向二人礼貌地点头问好。 后者也冲她点点头,张连美进屋后,嫌恶地看着在面前摇着尾巴的盒子:“赶紧把它关起来!” “今天早晨它还差点咬了我一口,真是狗叼草的。”陈军愤愤地骂出几句污言碎语,踢了盒子一脚。 盒子尖锐地叫了一声,胡文漪紧忙安抚。 明明是你先踹的它……她想要替盒子反驳,话语却卡在嗓子里吐不出口,她只好抱起盒子回到房间里。 胡文漪趴在门上听着外面人的说话声,张连美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她的耳朵里,“那狗不能要了,要不你改天开车把它丢远些,别让它再找回来。” 陈军道:“行,也只好这样了。” …… 胡文漪提着笼子,用胳膊肘抵开宠物店的门,她挑了一个角落将笼子放下。 店长姐姐调侃道:“你上学怎么还带着狗狗啊?” 胡文漪只是笑笑没有接过话茬,她将盒子寄放在宠物店,着急忙慌地就回了学校。 课间的空档,胡文漪看向夏也好的侧颜,心中思绪万千。 既然家里已经不打算再养盒子,她总得为盒子找一个新主人。夏也好下午就要去参加数学竞赛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你还记得盒子吗?”胡文漪问她,“我把它寄放在宠物店里了。” 夏也好反问:“怎么突然把盒子放到宠物店?” 胡文漪挠着下巴,眉眼低垂着说:“我家里对它不好,平时一有个什么就又踢又踹的,前几天,它差点咬了我陈叔一口,我家里不想养它了,我就想着给它换个主人,也好比它流落街头强。” “所以你想让我来养盒子……”夏也好思索了一阵,“我的确很想养它,但我总得和宋阿姨商量一下。” “等我去参加完数学竞赛,我马上打电话给她。”夏也好收拾好背包,向他挥手告别。 胡文漪透过玻璃窗看着夏也好上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汽车缓缓发动,很快驶出视线之内。 …… 学校里的紫丁香开了,暗香在空中隐隐浮动。柔和的月光落在枝叶间,如一条条白玉似的绸缎系在枝丫上,清风徐徐吹来,绸缎便随着枝叶一起飘飘摇摇,落在地上的就成了斑驳的黑影。 寂静的夜,风吹得不远处的树林飒飒作响,忽而闻得几声围墙外传来的犬吠,唬得人心惊肉跳。 学生都回到宿舍去了,只有月光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小径一直延伸到黑暗中去,视线被黑暗吞没,夏也好的心头忽然有些怕了。 正当她转身之际,忽然听到天边有人在悄声呼唤她:“夏也好——”夏也好抬头四处张望,一只细长的手臂从窗户间伸出来冲她招手。 胡文漪从楼上一路飞奔下来,胸腔中涌动的情愫宛如摇晃的玻璃杯中的水,倾泻出来。 胡文漪忙道:“怎么样,盒子你见过了没有?” 夏也好笑道:“已经见过了,我和宋阿姨打过电话,她说没问题。” “yes!”胡文漪激动地双手握拳,“家里还有盒子没吃完的狗粮,等这次大休咱们再去买一些,然后你带回去给盒子,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好,一言为定。”夏也好说道。 ----
第18章 小鸡小鸡 夏也好的假期都是边打工边学,她在生活方面能够自理,也有联系电话,院长就欣然批准了。每天清晨,夏也好搭同镇工友的车去县郊的电子厂,厂里是三班倒的工作制,傍晚就能搭公交回镇上的福利院。 是日,夏也好放工回来,远远看到十字路的水果摊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文漪——” 胡文漪手里提着几件衣服和一袋苹果,看着她惊讶地问:“你怎么在……你家住在这儿附近吗?”夏也好点头称是。 “小夏,回来了,”水果摊的阿姨笑着说,“你俩原来是同学啊,来阿姨请你们吃块西瓜。” 说着,阿姨拿起摊上半块西瓜欲要撕开保鲜膜“不用了,张姨,瓜您留着卖钱吧,我们先走一步了——”夏也好拉着胡文漪跑出去老远,拖出一道长长的尾音。 张阿姨的呼声在后面追赶,“这孩子……有空来阿姨家玩啊。” 胡文漪和夏也好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你看,那边就是我姥姥家。”胡文漪朝远处遥遥一指,那一片片的红瓦白墙、黑烟囱,也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家。 “你不急着回去的话,要不到我姥姥家里坐坐?”胡文漪向她发出邀请。 夏也好本想出言婉拒,话到嘴边却拐了一个弯:“好啊。” 胡文漪领着她向右方向一拐,钻进泥土路的小径,灰墙红瓦的平屋一座挨着一座,外围的灰墙用鹅黄色的油漆重新粉刷了一遍,黄底的墙上用水墨绘着一幅幅山水画。 两人穿过一幅渔叟垂钓图,在白鹤腾云图处拐弯,行至一道绿漆铁门前,推门进入一间不大的小院。 胡文漪的姥姥姓杨,单名一个凤。她正在坐在锅屋里,往泥胚炉子里送柴火。见胡文漪回来,她呵呵笑了两声,说:“漪漪,回来了,怎么还带回来个朋友。” “姥姥,这是我同学夏也好。” 夏也好礼貌地叫了声大奶奶,杨凤让胡文漪招呼夏也好进屋。 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矮茶几,一列储物柜,一张沙发,一台液晶电视,一个闲置不用的取暖炉,靠墙的木板床上堆满杂物。 墙上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稚气的涂鸦,卧室房门边挂着一本大红日历,景泰蓝的线条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狗。缠枝纹样下面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着卖炭的,灌煤气的,工头的……各行业的电话号码。 不少细密的裂痕爬上了红漆的门窗。屋顶没有天花板,只用塑料布蒙着。顶上积着许多沙土,陷下来一个小垄包。 水泥铺平的地板,睡熟的狸花猫卧在桌下,见有客人来,睁开翡翠绿的眼睛,反从□□窜出去了,夏也好目光紧紧追随着它,直到狸花猫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下。 院子里的洗衣机隆隆作响,两个时代的缩影此时都映射在这座老房子里,呈现出一个五彩斑斓的旧世界。 胡文漪扭开风扇,扇叶的边角有些发黑,高速旋转起来倒是看不真切。 “来,坐。”胡文漪拍拍沙发,“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夏也好将书包放下,看着胡文漪从隔间里抱出一只躁动的小纸箱,招呼道:“快过来看。” 箱内是十余只毛茸茸的小鸡,像一块块蓬松的小面包挤在一起,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夏也好伸出手指去抚弄小鸡身上的绒毛,小鸡却一个劲儿地叫唤,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这是它对于自己的亲昵。 一只不安分的黄油小点心轻啄她的手指,夏也好面上漾开笑意,如一层一层的涟漪,一直蔓延至眉眼间。 胡文漪见夏也好笑了,也不由得勾起唇角。她看得出来夏也好很喜欢小动物,所以请她来看这些小鸡崽。 小鸡在夏也好的掌心里滚动了几圈,最后趴伏在了手指上,夏也好轻轻将它放回箱内。她一向很喜欢小动物,人心总是易变,只有小动物不会离开她。 姥爷挑着柴火走进院子,姥姥也端着砂锅走了进来,“吃饭了,漪漪,招呼你同学一块儿过来吃点吧。” 胡文漪眼中露出真挚的请求,“过来吃一顿吧,就当是陪陪我,反正我也待不了几天。” 若是别人夏也好大概会狠心拒绝,可若是对面是胡文漪……吃一顿应该也没什么。 夏也好犹豫着,杨凤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老人手掌粗糙,像砂纸摩擦她的手背,夏也好心中忽然有一阵异样的感觉,却并不抵触。 只听见老人说道:“留下吧,人多,吃饭才有劲呢。” 于是夏也好跟着坐下,胡文漪刚入座,就快速扒了起来,杨凤乐呵呵地劝道:“慢点吃,锅里还有。” 胡文漪咽下嘴里的肉丸,说:“比学校里的饭好吃多了……” 杨凤像是被唬住了,问道:“你们学校的饭不好吃还是怎么的?” 夏也好笑着道:“学校的饭好吃,您做的饭更好吃。” 这话让杨凤高兴得又往她碗里添了一勺肉丸子,胡文漪默默扒饭,她有时是真的羡慕夏也好说话的艺术,哪怕分一半给她也好。 这顿饭吃完,三人收拾好碗筷。胡文漪看着角落里的两箱礼品,问道:“这谁送的?” 杨凤叹了口气,说道:“你爸送来的。”胡文漪面色一滞,飞快地瞟了一眼夏也好,然后才点了点头。 老两口很喜欢泡茶叶喝,绿色的茶叶如一片片微小的芭蕉叶飘在杯中,一口喝完,细碎的茶叶黏在杯底,夏也好透过木门上的玻璃窗向外看。 远处高塔型的建筑亮起不明不暗的光,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夏也好也起身,准备回福利院去。 胡文漪却拉住她的袖子,眼中再次露出真挚的情绪,夏也好觉得她大概是无法拒绝胡文漪接下来的话了。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窗外天色渐黑,只留了几缕月光透进来,山间传来的阵阵蛙鸣,映在地板上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凄凉。 两人躺在炕上,面朝房梁,卧房顶上没有扯塑料布,一眼就能看到上方纵横交错的房梁。 她们聊起来宿舍里的新鲜事,胡文漪知道的不少,舍友之间说些八卦从不避着她,只当她睡着了或者不存在,大概是觉得她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可以告诉,守得住秘密。胡文漪自己也觉得背后说人长短是不好的。所以她只拣着一些无伤大雅的糗事说来听。 姥姥和外间的姥爷已经睡着了,发出细细的呼噜声。胡文漪拉下拉绳,两人的视线被黑暗吞没。 胡文漪道了句晚安,翻过身背对着她,夏也好偷偷打开手机,将亮度调到最低,伴着书页轻轻翻动的细响,胡文漪渐渐陷入酣眠。 ----
第19章 她的眼睛不像太阳 正午日头最烈之际,天边的云仿佛都被蒸发了似得,竟一片也没有留下,整个世界都是热烘烘的。 糙黄的老房子,蒸笼一样,风吹在脸上也是烫烫的。胡文漪戴上姥姥的蕾纱遮阳帽,却也挡不住倦人的燥热。 姥姥白天还要上工,家里只留她一个人。胡文漪早就习惯了无聊和寂寞。幼时父母工作都很忙,没时间照顾她,就把她一个人关在家里,伙食就扔下一箱泡面,她很少有机会出门,这也造成了她孤僻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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