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二十分钟,如陈曦聆所预料的那样,什么也没有探问到。
临走前荆落热情依旧地跟她道别,陈曦聆却毫不领情地白了对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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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日,警察节当天,市公安局前坪,全体民警参加完升警旗仪式后,转场至一楼大会议室里举行了一个半小时的授勋仪式。
局长陆杰鹏与各领导为近两年来获得荣誉称号、立功的民警和单位颁发证书奖牌。
陈曦聆被念到名字后,立即从头排座位上站起身,齐步走到颁奖台上领奖。立定敬礼,微鞠身体,领授领导递来的奖牌,接着转身面向观众席,又敬了一次礼。
台下响起整齐响亮的掌声。
过后,陈曦聆代表全体民警模范发表了十分钟的演讲。
她的发言坚定练要,赤诚謇謇,足以振奋全体士气,可实际的思绪全然飘离,幽昧难明。
仪式刚一结束,陈曦聆就被陆杰鹏叫到了局长办公室。
“陵城西亭区分区局长的位置空着在,我跟上面的领导商量了一下,让他们把位置留给你,十四号就走。”
“我想继续留在江城。”
“哼,留在江城,”陆杰鹏冷冷地哼了一声,“留在江城能干什么?各区警职饱和度高得离谱,光是片区所长的代理人就有三四个,你在这里待下去保准遭埋汰,领导们看中了你的办事能力,才答应留空的,别不知好歹啊。”
陈曦聆垂了头,盯着胸前的奖牌看了一阵,“我配不上这个奖章,也配不上这身警服。”
陆杰鹏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叹道:“疑罪从无,这是最基本的认知。我知道你婞直,咬定了一两条线索绝对不会松口。小陈,想要达成心愿,就要有足够大的权限。单是刑侦支队队长的身份是完全不够用的。你只能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完成你想做到的事。”
陈曦聆哑口无言。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魂不守舍地坐了大半天,等外面天色昏暗、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后才离开。
离别的那天,全体刑侦队员为陈曦聆送行,她特地穿上了参加重要典礼才穿的警礼服,跟同伴们一一道别。
出了市公安局的大门后,陈曦聆与骑着电瓶车的荆落迎面相遇。她将汽车停稳,下车跟荆落搭话:“怎么开电瓶车,跑车的排气管又坏了?”
荆落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开跑车到公安局太喧宾夺主了,不够敬畏。”
“虚伪。”陈曦聆回怼道,“说吧,你今天怎么又没事跑到公安局?”
“还能是什么,为我们敬爱的可爱的仁爱的陈警官践行啊。”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谁告诉你的?”
“秘密。”
陈曦聆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对方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盘问也是白搭。
荆落端量了陈曦聆的着装片刻——礼服是贡呢面料,双排纽扣,挺括细密;卷檐帽、肩袢、翻领,以及袖腕上都饰有银线刺绣,为藏青色的深沉增添了一抹耀眼的亮;胸徽名牌、淡金色绶带样样不差地佩戴在上身,考究庄严。
当陈曦聆取下帽子半握在腹部,荆落的注意力这才从对方白衬深领上的半截细脖处转移到了脸部。“警官,你今天化了妆啊,怪漂亮的。”
陈曦聆向后拂了拂发丝,与警礼服气质截然不同的半绾发型和略显忧郁的神情让荆落的心脏雀跃起来。
荆落伸长腿撂下电瓶车的撑脚架,落地,向陈曦聆敬了个纰漏百出的礼,半严肃半玩笑地说:“补祝陈警官警察节快乐,预祝陈警官势如破竹节节攀升。”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么,就这么说。”
“报告,不知道。”
“在陵城,西亭区。”
“啊?你被贬啦?”
“当分区局长。”
“哇哦,酷哎!”荆落看了她肩章上的星花杠条一眼,“恭喜陈局升迁。”
陈曦聆却淡笑道:“早该升了,要是我不那么喜欢训斥领导的话。”
“就喜欢你野心勃勃的样子。”荆落笑了笑,问道,“我以后可以去陵城找你玩吗?”
“不要来。用不了几年,我会到省厅总队,到那时候,我会把所有迷雾破开,你在这里等着就好。”陈曦聆与之平视,道,“等着被就地正法。”
荆落含着笑容,上前挪了几步,握住了她的右手,“陈警官,我相信你是个好警察,也相信你办事能够有始有终。可恐怕,我无法被你活着抓住。”
陈曦聆蹙眉凝住着与自己一般高的荆落。
这个人的双手明明那么温暖,可为什么说出的话和这隆冬天气一样令人心底泛寒?
她弄不明白。
“升上去吧,陈警官,升上去,当公安部或者国安部部长去。”这番话说得无比认真,半点戏谑的意思都没有。
荆落轻轻碰了碰陈曦聆的胳膊,像是雁翎落到了水镜上。这样就算是道别了。
她转身向电瓶车走去,手腕却被陈曦聆牵扯住。荆落转身倒退回来,却发现陈曦聆低着脑袋,神情寂落,莫口难辨。
荆落捧起她的脸颊,看她眼眶发红,不由地发出一声轻叹,为她拭去泪滴后,荆落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角,“骗你的啦,放心好了,我会活着让你逮住的。记住,一定要亲自来抓我哦,除了你我不认账的。”
陈曦聆静靠在荆落的肩头,默默地站了一会,猛地抬手推开对方,打开车门后坐入驾驶舱,只字不留地开车离去。
荆落孑立在原地,注视着渐行渐远、没入拐角处的黑色汽车,喉头泛起酸涩,眼泪也不知不觉滑落至微微弯起的唇角。
须臾,她跨坐到电瓶车上,手臂弯折抓着发根重重砸在车头上,哑声痛哭起来,“啊啊要死啦,也不算谈过啊,为什么这么难受……” ----
第30章 善后
有很多天没跟荆落联系过了,拨对方的号码一直显示无人接听,出于担心,冬音忙里择空来她家找她。
荆落所住的那片单元楼较老,跟那些动不动就修二十来层的通天匣子相比算很矮了,只有它们的一半高。她喜欢收藏炫酷的跑车,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却不高,能住,安静,不是危楼就行。
她选择潮湿的第一层楼段落户的理由是:懒得爬楼,不想等电梯。
冬音拉开留了一道细缝的外门,走进屋子的同时喊了荆落一声。没人回应,她径自走了进去。
客厅的空调直吐着热气,闷烘烘的,卧室、洗浴间、厨房的门都大开,屋里的每处陈设都显得很凌乱。
冬音走到沙发边上,试着喊醒荆落,久久没得到回应,于是她伸手去碰荆落的脖侧动脉。
“放心吧,人还没死。”荆落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话,挥打走了那只冰凉的手,揉着乱得横七竖八的短毛坐起来,窝靠在沙发枕间,打了个巨长的哈欠,然后拿了茶几上的凉白开一饮而尽。
冬音闻到了从她衣领上散发出的酒精气味,“昨天晚上喝酒了?”
“啊……是的,对不起啊,味道可能有点醺。”
冬音并排坐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音姐,”荆落歪了头靠在冬音身上,“你让我不要惹是生非,我做到了,到最后都没有去要她的联系方式,就是为了避免不可控的事情发生,我的做法应该是正确的吧?可真的好难受,一到晚上,胸腔和喉管就开始一轮接着一轮地酸痛。”说着她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冬音按在她的手背上,示意她不要胡来。“陈曦聆警官去陵市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荆落苦笑道:“她好像也有点喜欢我,但也没有很喜欢,到最后都在猜疑,我说的所有话都是她怀疑的对象。我说我有可能在她抓到之前就自杀,她竟然哭了,哭什么呢,害怕一个罪人用死亡逃脱法律的制裁?这么说法律应该是她的爱人吧,所有的热爱都灌注在它身上,哈哈,这么一想我都有点嫉妒了。”
“我说我会等她来抓我她才平静下来,很像在逗小孩,是不?”荆落抹了把辛涩的眼泪,“娘的她明明比我大啊。”
冬音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背,“及时止损,对谁都好。”
“你是不是担心姐妹们被捉住?”
“是,我觉得她不撞南墙不会死心。”
“按照这几个月她调查案子的方法来看,她喜欢从自杀者的近亲和同事着手调查,如果找不到突破口就会马上转移方向,比如他们入狱前伤害过的那些女孩及其家属,通过家属们漏出的半点口风找到我们散布信息的渠道。”
“但是对她来说依旧很难查。我们线上用的软件本来就是七妹她们自创的,隐秘性极强,进入聊天群也需要层层把关,这方面她没办法下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托我们办事的受害者和她们的家属,紧一紧话语上的螺丝,让他们警惕起来。”
冬音说:“人数太多了,不可能让每个家属做到守口如瓶。”
“不用挨个挨个去说。陈曦聆手上掌握的线索全部来自公安局档案库,我们只用集合有案底的自杀者信息,借此锁定那些受害者家属,让他们紧防口风就行。我们给了他们那么大的帮助,应该不会沦落到卸磨杀驴的下场。”
“依照公安局资料库锁定相关家属……这样做确实精准了些,可数量也不少。”
“音姐要是觉得麻烦,丢给我来办。”
“可是你现在的状态……”
“我个人状态再差,都不会把姐妹们往火炕里推。”荆落叹道,“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陈警官凭本事把证据串起来,到最后纠察组织者的时候,我会把事情全部包揽在身上的,保证让音姐全身而退。毕竟这么多年,资金也好,信心也好,是你一直在给我提供支力点,我早就视你为亲姐妹了。该偿还的我不会吝啬丝毫。”
这话一出,冬音就不大高兴了,她侧过身体,捏住荆落的下颌骨迫使她正视自己,“我们是朋友,对吧?”
荆落费劲地低了低下巴,“当然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真正的,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如果是朋友的话,就不存在偿还恩情债这一说,我自愿给你的东西,你不用把它们看作是贷款。”
荆落轻轻地笑了一下,“好,好。”
两个“好”字推波助澜地让冬音又说了一大堆煽情的话,荆落听了直犯困,“音姐,咱都是三字出头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纯情啊,你这种性格的家伙,但凡出身再低微一些,要经历的磨难都会翻倍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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