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阿鲤困惑地抬起头,看看自己师傅,又看看虞山叶,半晌,疑惑道:“什么藤妖?” 蓝妩回过神,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低声道:“你别在这儿吓唬人。” 虞山叶白她一眼,问季泠月:“你觉得呢?” 季泠月抿了抿唇,看着前方女人的背影,道:“总之,小心为好。” 她们跟在女人身后,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走了许久,眼前逐渐出现建筑的轮廓,待走近,才发现这是一座简朴院落,三四间矮屋林立,周围还开垦了几片菜地。 庆禾放下竹篓,带领她们走进一座屋子,推门时,轻松道:“我回来了。”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进屋后,才发现不远处的窗前,有个女人正背对着她们坐在轮椅上。那人身形纤瘦,青衣单薄,柔顺黑发披在身后,露出袖子的手苍白如纸。 她沉默不语,一动不动,虞山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狐疑转头:“你不是要带我们离开吗?” 庆禾嗯了一声,解释道:“从这里往后两里地的地方,有一处泉眼,等到了晚上,泉眼卷起漩涡时,你们跳进去就能出去。” 虞山叶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感觉是不是有点像……” 季泠月:“闭嘴。” 庆禾笑了笑:“现在离晚上还有好几个时辰,诸位不如在这里坐会儿,到时间了再走。” 季泠月犹豫了下,客气道:“有劳了。” “不碍事,我去给你们倒杯茶来。”庆禾出门时,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温和道:“我姓庆名禾,那是我的道侣连绮,她不爱和生人说话,各位多担待,不要打扰她。” 众人连连点头,等她走后,才四处打量起这间屋子。 不大的空间,只是放了一张桌子,便被占据了多半空间。再往里,便是一面素色屏风,隐约能看见帷幔与矮桌,似乎是床与梳妆台。 蓝妩收回视线,忍不住看向名为连绮的女子。 从她们进入房间后,这个人就没动弹过,宛若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塑。 她本不该去打扰她,目光却莫名无法移开,仿佛那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强烈吸引着她。 迟疑了会儿,蓝妩还是靠了过去:“连姑娘……” 季泠月蹙起眉:“蓝妩。” “没事,”蓝妩冲她摇摇头,又唤了一声:“连姑娘?” 连绮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蓝妩抿了抿唇,伸出手,小心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轻微的晃动后,女人的脑袋慢慢耷拉下去,身体也往前栽去,蓝妩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这一扶,却叫她浑身一僵。 身为鲛人,她很少能遇到体温比自己还低的人类,但这个人,这个人,身体凉得像块冰。 她下意识低头,对上一张青白的脸。 片刻后,蓝妩惊呼一声,猛地松开手后退几步。 一直盯着她的人也吓了一跳,虞山叶下意识把手挡在阿鲤身前,抬声问:“怎么了?!” 蓝妩惊魂未定地看向连绮,那人没了支撑,垂着脑袋,又软绵绵歪向一边。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愕然道:“她死了!” “死了?”季泠月蓦地皱起眉,上前几步,拿手在她颈间探了下,脸色微变:“真的死了。” 虞山叶大惊失色:“蓝妩,你干什么了,怎么碰她一下她就死了?!” “你胡说什么?”蓝妩反驳:“她早死了!” “可庆禾刚才还说……”虞山叶说到一半,忽然止住话,慌张道:“我就知道她不对劲!” 季泠月转过身,当机立断:“我们走。” 几个人连忙往屋外走,没想到刚出房门,就撞到了端着茶水回来的庆禾,季泠月一惊,下意识挡在最前,蓝妩怔了下,又把阿鲤塞到身后。 阿鲤从头到尾都稀里糊涂的,想要探头出来,却被虞山叶一把按了回去:“别动!” 庆禾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看严阵以待的三人:“怎么出来了?” 虞山叶:“你别装了,说吧,你是不是妖怪?” 蓝妩蹙起眉,忍不住道:“妖怪也没这么邪乎。” “你们在说什么?”庆禾茫然道:“我不过去倒了几杯茶,各位为何这般紧张?” “你在屋里放个死人,你说我们为何紧张?” 庆禾脸色一变:“你们碰她了?” 她忽然上前,在季泠月下意识抓住自己的剑时,匆匆从她们身边路过,紧张地跑进房间。 几人一愣,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又一起回去,小心扒在门口往里看。 苍白的日光落进窗子,洒到了庆禾秀气的眉眼上,她垂着眸,小心翼翼将连绮扶正,温柔地整理她散乱的长发,片刻后,才抬头看向季泠月等人,叹了一口气:“不是说不要打扰她吗?” 蓝妩眨了下眼,心虚道:“抱歉……” “抱歉什么,”虞山叶打断她:“她是个死人,你还说是你的道侣,是你先骗我们的。” “她确实死了,但她确实是我的道侣。”庆禾平静道:“方才,也是怕你们不舒服,才没有如实相告。” 虞山叶不信:“既然她是你的道侣,你为何不让她入土为安,还住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你……你说,你是不是藤妖?” 庆禾皱起眉:“什么藤妖?” “你还装,”虞山叶道:“当年在蓬莱岛的地宫下,不就是你在攻击我们吗?” 庆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我已经许久没离开过这里了,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难道这世上,有其他人和你长得一样吗?” 庆禾眨了眨眼,吐出一个名字:“庆渺?” 虞山叶一默,干笑一声:“怎么,你难道要说,你刚好也有个孪生姐妹?” 她点点头:“我的妹妹,庆渺,确实和我长得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已经死了许久了。”庆禾垂下眸,看向安静靠在椅子上的连绮:“她和我的道侣,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那是多久以前了,她已经记不清了,自从在吞天的体内住下,她就已经辨不清年月的流逝了。但她仍记得那个午后,她与子桑初赶到时,只看见了一座被妖族屠戮殆尽的死城。 她在尸山血海中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回过神,子桑初面色惨白地站在她身前,怀里抱着早已失去气息的庆渺。 死去的城镇可以被重建,死去的人却再不可能归来了。 魍魉之城建起后,她将城主之位交给了家族的旁支,带着连绮的尸体去往太虚秘境。 传说秘境有古兽,腹中一方世界,脱离了天道轮回,不再被这世上最残酷的法则——时间掌控。 她可以永远活下去,与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在离开前,她去找了子桑初,子桑初跪在冰棺前,听完她的话后,摇头嗤笑一声。 她说:“我不会和你一起的,我会找到办法,找到办法把她带回来。”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子桑初,后来,她如愿找到了吞天,时间就此停驻,不管外面如何变化,沧海桑田,都与她没关系了。 “……” 季泠月蹙起眉:“可死去的人,灵魂早已投胎转世,你这么做,困住的不过是自己。” “我知道,”庆禾点点头,眷恋地抚了抚连绮的面庞,低语道:“我也曾想过寻找她的转世,可是,转世的她,还是她吗?” 她顿了一下,轻叹道:“我的连绮早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知道的,我只是,只是舍不得罢了。” 蓝妩蹙起眉:“那庆渺……” “若按你们所说,那藤妖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也许,她真是庆渺,子桑初真将她带回来了。” “这能算回来吗?”蓝妩忍不住道:“变成那般没有神智的怪物,只有躯壳活着,甚至连躯壳都不是人形了,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庆禾默了下,问:“你们见过子桑初吗?” 蓝妩摇头:“那地宫里,只她一个活物。” “不该这样才对,子桑初,不会把她这样放着不管的。” “若是她死了呢?” 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几人一愣,同时回头看去。 虞山叶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干嘛,你们都没听说过子桑初这个人吗?人界的史书上写过呀。” 蓝妩:“我是鲛人,不读人族的史书。” 季泠月:“我爹娘是猎户,没想过送我读书。” 虞山叶:“……好吧。”她干咳一声,娓娓道来:“子桑初,是边陲小国子桑国的最后一任国主,史书上记载,她仗着自己半步踏入仙途,为所欲为,麻木不仁,发动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战争过后,她被愤怒的百姓推翻,她也受了重伤,消失了踪迹。” “不可能,”庆禾蓦地打断她:“子桑初不是这样的人!” “你不是也说了,你很久没见过她了,她后来变成什么样,你又不清楚。”虞山叶嘟囔:“把自己的爱人复活成那个鬼样子,我倒觉得挺符合她的形象。” 庆禾一怔,片刻后,涩声问:“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虞山叶叹了一口气,垂眸道:“七百年前。” ----
第47章 尾巴
夜幕低垂,圆月苍白,即便是在这个脱离天道法则的世界,也存在着闪烁的群星。 不远处,清泉翻滚涌动,逐渐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前面几人依次跳了下去,只剩季泠月时,她回过头,迟疑道:“你真的要永远待在这里吗?” 庆禾点头,嗯了一声。 是啊,出口近在咫尺,七百多年,她却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如今她劝一句,又怎么可能改变她的想法。 季泠月轻叹一声,默默转过身,庆禾却问:“我之前就注意到了,那个被你下了契约的鲛人,是你喜欢的人吧?” 季泠月蹙起眉:“你问这个作甚?” 庆禾微笑了一下:“若有朝一日,她丢掉了性命,你独活世上,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季泠月抿紧唇,半晌,摇了摇头:“我们不会这样的。”她认真地说:“她死了,我也就死了。” 女人一怔,眼神微讶,季泠月不再多言,转过身,跳入了冰冷的漩涡中。 经过一阵剧烈的翻腾后,她的身体忽然一轻,沉入静谧水中。细小的气泡上浮,雾一般的黑色阴影从她身旁经过,无声游向水底。 季泠月漂在水中,等再也看不到吞天的影子,才掐出手诀,划出一道微弱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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