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微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垂下的雪,回着,“嗯,下雪了。” 聊天戛然而止。 郑知微懊恼自己的笨拙与隐秘。她切回到工作微信,看到覃欢发了同样的内容。 “小郑警官,下雪了诶。” 郑知微没有回,她静静凝望着窗外的雪,突然想着遗留在所里的,宋澜的那一把墨绿色的大伞,想着还是什么时候还给宋澜吧。 思绪还未真正落成,覃欢的消息又接连而来。 “小郑警官,我有幸与你共度后天的圣诞节吗?” 郑知微看着“圣诞节”三个字,像是被刺了一下,猛然警惕,回,“覃医生,不好意思,要值班。” “啊...那真可惜,那我可以来看小郑警官上班吗?” 郑知微知道去哪儿都是覃欢的自由,但她仍是希望覃欢不要把过度的希望放在自己身上。“我可能会在外面执勤,不在所里。” “没关系,那小郑警官,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郑知微紧绷着神色,回,“同乐。” 她泄下气力,希望圣诞节快快过去,希望今天下的这一场大雪下得更大更久一些。 大到,可以把往事冰封,厚到,可以遮掩住自己的遗憾与悲痛,她甚至希望,槲寄生下所有的愿望都能被白雪埋葬,因为,她试过——槲寄生下许的愿望,根本不会实现。 ----
第十章 12月24日早晨,当郑知微到派出所时,就见李云辉绷着脸坐在一边,不停地回着消息。 郑知微不是不会好奇他人之事的,可当自己刚走过他面前,就被李云辉叫住。 “微姐。”他的声音带一些谄媚与哀求。 郑知微看着他,目光沉静。 “微姐,那个...我能不能和你换个班?” “什么时候?” “明晚我女朋友想要和我出去吃饭,我说我得值班,然后她就和我闹脾气了,哄了一晚上都哄不好,微姐...拜托你,可不可以给我换一下明晚的班。” 郑知微原想着要如何才能熬过圣诞夜,这正赶上李云辉的请求,像卯榫一样,咔哒一声契合上了。于是,郑知微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真的?微姐?你说真的?明晚上哦?”李云辉一脸不可置信,接连盘问,见郑知微定住,笃定地回答他,“是的。去和女朋友过节去吧。” “行,那微姐你什么时候有事,随时和我讲,小弟随叫随到。” 郑知微见他脸色如拨云见日般晴朗起来,轻笑着,“再说吧。” 李云辉连忙点头,随后赶紧拿起手机给他女友许下明晚的承诺。 郑知微换好衣服出来时,见他已经乐呵呵地站在门口,于是,才开口问,“和好了?” “嗯!”他重重地点着头,“微姐,连续两晚值班没问题吧?” “没事。” “那你...过节什么的....” 郑知微知道李云辉好奇什么,她浅浅勾起唇角,“我不过节,放心。” 李云辉缓缓呼出一口气,又想起上次的谈话,继续问,“可是姐,上次你说有喜欢的人,怎么不尝试追求一下?凭你的条件,应该不难。” 郑知微看向门外,街道边上是堆积起来的残雪,有些已经失掉了大雪的纯白,变得肮脏,布满泥垢与污水,她一时觉得自己的爱意或许就如果这堆在树脚的大雪,找不到往日的纯白,总有时,会被环卫工人扫入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去。 她摇头,“追求过,失败了。” “微姐,没关系,那是那人没眼光,你别往心里去,你总会遇到更好的人的。”李云辉瘪了瘪嘴,用着千篇一律的安慰人的话术这样说着。 郑知微听在耳里,许久,蓦然吐出一句,“可她已经是那个更好了。” 空气稀薄,她吐出的话未能在空气里长存,却只留下几团吐出的白气,表示,她曾站在这里,说了一些惨白又无用的话。 大雪会被清走,而东瓜岭一日的繁忙,直至夜幕都还未褪去。 等陈富铭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回到所里时,见郑知微还在忙碌,凑上前去询问,“小郑,吃饭没?” “没。” “这都几点了,还没吃?赶紧先去吃口饭,这两天可有得忙。” 郑知微看了看其他繁忙的同事,有些为难地开口,“铭哥,那个,我可以请假一小时吗?我今早走得忙,忘记把药给我爸拿出来了,我现在得回去看看,不放心。” 陈富铭了然,摆手让她赶紧离开,“别着急,一路小心,记得吃饭,这里有我和其他同事,别担心。” 郑知微感激地道了谢,拿起包就离去,她不愿因家事影响工作,但着实又担心郑鹏一人在家,一路走着,一路又想着还是得花钱请个阿姨帮衬。 她无暇顾及一路的热闹与繁华,等彻底回到家时,她只感冷清。 郑知微快步走到郑鹏床边,问,“今天感觉好些吗?” 郑鹏闻声,才缓缓睁开皱耷耷的双眼,他静静地凝视着站在面前的郑知微,见她眼角眉梢,头发衣服上均是一路沾上的露水,心里难过,又矛盾地张口,“你管我干什么?” 郑知微一听,心里隐隐憋火,想着时间有限,便不与郑鹏争论,只是自顾自地说,“先吃药吧,下周安排了透析,最近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或许是透析的过程让郑鹏提前感受到了地狱,他被推至阴火缭绕之地,在挣扎中感受着皮肤的灼烧与刺痛,而这份疼痛也让他心生畏惧与抗拒。 所以,当透析再度迎上他的时间线时,他怒瞪双目,厉声呵斥,“说了,不做不做,让我死,让我死去呀!” 郑知微拧紧药瓶盖,将其放置原位后,将手中的药递到他的面前,“我还得赶回去上班,你抓紧把药吃了吧。” 郑鹏伸手一挥,啪得一声打掉一手心的药,又固执地将脸扭向一边。 郑知微抿住双唇,然后顿了顿,还是蹲下身去,在不明亮的视线里,拾捡起一颗一颗沾灰的药丸。 郑鹏略微伸脸,却只见郑知微佝偻跪地的样子,恍然间让她想起郑知微还未学会走步前的样子,而如今,她明明已经可以挺直脊背,大步往前迈进,却还是为了他这个将死之人,无助无力到幼时模样,他心中的懊恼烦躁一时纠葛在一起,最终使得郑鹏伸手抓起床边的输液杆猛地往外扔。 而此时,郑知微刚刚站起身来,输液杆顺着她的额头,擦出一道突兀的血痕,即便是在昏黄的灯光中,血红仍旧晃眼。 手中刚拣完的药又撒了一地。 郑鹏看着郑知微的额角,手发抖,他想要问问郑知微痛不痛,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这一时,他意识到,他这个无能父亲的角色将会从头扮演到尾。 郑知微静了一会儿,感受着额角有些明显刺棱的疼痛,却还是清淡淡地飘出一句,“药挺贵的。” 郑鹏不言,只是当郑知微再度将盛满药的掌心递到自己嘴边时,他终于老老实实地就着温水吃了下去。 最后,他只记得,郑知微走时,将输液杆正正地摆回了自己的床边,而她离开关门时,也如往常一样,随着门的振动,晃掉了一些本就不再顽强攀附的墙灰。 郑鹏想,若是哪天他精神好了一些,定会走到门口看看,看那里堆上了几厘米高的墙灰,或许,他还能简单算一算,郑知微离开家的次数。 郑知微额角的伤因着北安城的夜风而逐渐凝固冷却。她也因此将其搁置在风中,不予理会,郑知微看了看时间,犹豫许久,还是没有立刻回去,她想要一个人走一会儿。 她从小区出来,沿着主路,渐渐地饱揽住夜里的繁华与霓虹。她从静谧走向热闹,在路边一阵阵音乐与人言中,窥探到自己的荒芜。当她决定回到北安时,她似乎就已经做好了格格不入的准备。 与繁华的北安格格不入,与往日旧友格格不入,与平凡温馨格格不入,与宋澜也格格不入。 可是,她从未想过,当这一切的格格不入都接踵而至时,她原来也没有自己料想的那般坚强与勇敢,像一只蚂蚁,随意就能丢掉性命。 她努力,尽可能地避免一切的发生,总以为,这样就能像遮掩住自己的伤口一样,遮住自己的无措。 郑鹏扔向她的那一个输液杆就像是戳破她最后泡沫的利刃。郑知微看到了,自己透明的,负重的,辛苦的生活。 承认自己很累,这是第一次。 就像她现在这般,耷拉下双肩,双手撑在膝盖上,慢慢地蹲在路边,这样明显地张扬着自己的疲惫。 郑知微蹲在路边,面前是车流疾驰,后面是行人言笑晏晏,店铺张灯结彩,大家共力地把郑知微“排挤”出北安的平安夜。 可就是这样的她,灰扑扑地失掉了颜色的她,却成为了宋澜眼中世界里的唯一的光彩。 宋澜放下车窗,看着郑知微。 她看着她蹲在路边,阖上双眼,一动不动;看着她紧紧环抱着自己,指尖发白;看着夜晚的小雪一片小小又柔柔地落在她的发顶。 宋澜原本有点近视,可是她看郑知微,却看得异般清楚。 她们之间隔着往来的车辆,在光影交错中,宋澜在心底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她甚至想要立刻下车去,跑到她的面前,将她揽入自己温暖的怀中,她想要问一问郑知微,十三年前的话,还算不算数,她也想要给她回赠一束更大的鲜花,一个更甜的蛋糕和一个颤颤巍巍的吻。 宋澜放在窗边的手死死地握着,她的眼底流动起不小的波澜。 可贺春阳的回来,让她顿时收起了波澜。 贺春阳把刚买到的热可可递给宋澜,扬着笑,“澜姐姐,喏,给你。” 宋澜接过,将它再度放到置杯处,问,“可以走了吗?” 贺春阳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侧身问道,“澜姐姐,想要去看个电影吗?” “今天很累了,想早点回去。” 贺春阳坐正,看着前方,她顿了顿,方才开口,“好吧,那我们走吧。” 宋澜发动车子,她知道郑知微仍旧蹲在那里,就在自己的左边,她的余光似乎也还能瞥见她,可她就要离开。 宋澜皱紧了眉,踩深了油门。等到将贺春阳送到家门口时,她才呼出一口气,看向贺春阳,“到了,下车吧。” 贺春阳脸色有些白,她看着面无表情的宋澜,没敢问刚才为什么会加速,也没敢再提其他要求,她打消掉想要请宋澜上楼的念头,也将自己的告白再度延后,当她立在小区门口时,宋澜的车已经掉头飞驰离去。 宋澜往回开,她希望郑知微还在。 ----
第十一章 郑知微站在树下,不会有人注意她。 她再度看了看时间,想着是时候回所里了,清理不完的思绪却仍旧像乱麻一样搅在自己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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