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水在高温下,汩汩冒泡,床上的宋澜在疼痛中,也流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晚冬初春的夜里仍是寒凉,可她的汗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地滚滚滑落。 烧水的火熄灭,可疼痛却愈发严重且剧烈。 宋澜紧闭着眼,上齿紧紧咬着自己苍白的嘴唇,一手按住腰腹,一手握成拳,任由指甲掐入细嫩的手心。 郑知微端着杯子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宋澜。 像煮沸的虾,弓着背,蜷缩在一块。 郑知微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按亮房间的灯。她疾步走近宋澜,终于看清楚她那苍白且落满汗水的脸庞。 郑知微心里猝然一痛,心脏紧缩,她捱住胸口的疼痛,伏低身子,倾身而前,耳边传来宋澜强压下的低微的呻吟声,因为疼痛,而她却把不断续的疼痛小心地收紧在牙关间。 她原本那么疼痛,却仍是忍耐着不想让郑知微知道。 郑知微一时鼻酸,问,“宋澜...怎么了?胃痛吗?” 宋澜此刻的大脑已经被疼痛占据,她只是分了一点点神,来告诉郑知微,“...不是...” 她粗重的喘息那边清晰地就被释放,而瞬间揪紧了郑知微的心,她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一手揽住宋澜的腰,“我们去医院。” 她不再多问,她只是知道,她需要把宋澜送去医院,立刻...送去医院。 宋澜没有力气抵抗,也没有力气站立。 她整个人被郑知微架着,被穿好外套,又被揽上她的背。 郑知微的脊背单薄,此刻却那么有力温厚。 宋澜堪堪睁开双眼,看着郑知微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漆黑的楼梯过道上,她往下一步,就要跺一跺脚,以期待声控灯常亮。 但因为灯光实在不能常亮,在往下一台阶走去时,郑知微踩空,而导致她摔倒在楼梯间,灯光被这一突然的碰撞声点亮。 宋澜借着短暂的楼道光,依稀看见郑知微跪在地上,缓了一口气,单手撑在浮满白灰的墙壁上,支撑着又站了起来,而伏在她背上的自己仍旧被她另一只手稳稳地托在背上,毫发无损。 汗水不住滴落在郑知微的脖子上,肩膀上,而后,混杂其中的,还有宋澜的泪水。 郑知微稳稳地把宋澜放在车子后座,帮她系安全带固定时,才发现,宋澜已经陷入了昏迷。 她小心翼翼地、轻声唤她的名字,一边又念叨,“姐姐别睡,求求你,先别睡......” 天边早已没有了她们放的孔明灯,而此刻,在郑知微心中,那些孔明灯魑魅如鬼火。 郑知微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害怕,她发现之前拒绝宋澜的的一切话语在此刻似乎都变成了借口,她之所以犹豫不决,不答应和宋澜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害怕......自己如若再度拥有,该如何去面对失去。 她不想失去宋澜,这种恐惧因为郑鹏的离世,而被她深深地埋入内心。她以为,只要她知道她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只要她不曾拥有,那么就好,那么就该对这个世界感恩戴德,对自己的命运松下一口气。 可当宋澜以这样虚弱的状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才发现,这些害怕就从虚无的鬼魅变成了有实体的麻绳,一点点勒紧了自己的脖,让自己难以喘息,甚至难以存活。 她不断在想,如果...如果就连宋澜都离开自己了.......她到底该选择用什么方式来惩罚自己,到底该如何苟延残喘于世...... 郑知微在高度紧张下驱车来到了县医院。 她把宋澜送入急诊,看着她被医生护士推走,才仓皇地站在冰凉的大厅,只是呆望着洁白的瓷砖,不断念,“宋澜,不要有事......” “姐姐,不要有事...求求你......不要有事..” 她紧绷着神经,一直等到医生站在她面前,“没事了,急性胰腺炎,刚才病人休克了,还好你送来得早,病人后续可能会反复发热,需要持续观察,有问题就叫护士。” 啪——郑知微紧张的神经突然断掉,她就像是那被放了气的气球,瞬间瘫软在地上。 “诶,你没事吧。”医生连忙扶住她,这才发觉,她赤裸着双脚,穿着短袖,脸色也是如雪一般苍白。 郑知微借力缓缓站起来,摇了摇头,“谢谢医生。那她现在在哪儿?” 医生伸手指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而郑知微就沿着这个方向,奔走。 她那双赤脚在医院大厅冰凉的地面上留下一些脏污的脚印,可朝向的方向又是那么明确,一个一个脚印坚实且清晰。 她坐在宋澜床边,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而泪水就猝然落下,之后,就再也止不住,一行又一行,急促地在她的脸庞上滑落。 之后,终是忍不住地,她冲进了卫生间,站在水龙头前,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看着镜中那个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的自己,看着镜子上未擦掉的污渍似乎就印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伸手去擦,用尽了所有力去擦,用双手去擦,直到手掌与玻璃摩擦而发红发痛后,她才终于停止,擦干了脸上了泪,装作无事,慢慢走回了宋澜身边。 未擦掉的,还有她右手指甲缝里堆积的白色墙灰。 夜很快就能过去,疼痛也能被缓解。 病会好,风也会停。 ----
第三十五章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刺鼻的味道渐渐唤醒昨夜因病痛而走入危险境地的宋澜。她睁开眼的一瞬间,就那么准确清楚地看到了坐在床尾合眼休息的郑知微。 她背靠在墙壁上,微微仰着头,疲惫搅乱了她的五官,头发也胡乱地披散着。身上的短袖也因为昨夜汗水的濡湿而变得皱巴巴。 清晨的医院已经堆积了许多前来求医问病的人,嘈杂让本没有熟睡的郑知微睁开了双眼,而这一瞬,就让她的目光与宋澜的交汇上。 时间变得缓慢,近乎于停滞。 郑知微连忙站起来,屁股下的圆凳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险些倒下,只是颠倒了原有的稳重,倾倒在她的小腿肚上,传来微钝的痛感。 郑知微扶正圆凳,快步走到宋澜床边,看着她睁开的双眼,轻声询问,“好些了吗?” 就像是怕惊扰刚从保温箱里出来的婴儿,她的声音轻缓柔和,一点点拂进宋澜耳里。 这一声亲近的询问总算是唤醒了宋澜生病前的记忆,她静静躺在病床上,却似乎仍旧可以闻得见郑知微那个小小房间里樟脑丸与陈旧木头的味道,因此,她皱着眉,将脑袋偏向一边,以致不用看到郑知微关切的表情。然后,才艰难地吐出了清晨的第一句话:“郑知微,我想回北安。” 郑知微伸出的手像触电了一般,因这话,猛烈地收到身后,她兀自吐出两口浊气,轻轻嗯了一声,“我开车送你回去。” “郑知微,我开了车,我能开车。”她没有犹疑,陈述着一些事实,而这些事实的背后藏着的是——“郑知微,我自己回。” “可是你刚好一些。”郑知微看着宋澜偏向一边的脑袋,心里阵阵发酸,甚至严重到有些反胃恶心。 “所以说,我能开车回去。”她只是一再强调事实。 郑知微不再执拗,她抬眼看了看长了霉斑的灰白的天花板,竟觉得那些霉斑是从自己腐旧的身体里长出去的,她觉得有些可笑,无奈地摇摇头,“到了家,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一句话就好。” 宋澜想了许久,她耳边充斥着外面喧闹的人声,最终点了点头。 拿了药,办了手续,宋澜开着昨夜郑知微开来的车,往外走。 外面是北安,是她的家,那里不会有郑知微,郑知微只会被困在回龙镇,就像是这个“回”字,她甘愿把自己困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走,又来来回回地转圈。 走之前,宋澜只对郑知微说了一句话。 “我放在你家里的行李,你实在看不过去,就捐了吧。”她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苍白的脸看向郑知微,就像是看着一副挂在墙上,早已被历史诟病不堪的画,“扔了..也行......” 说完,车疾驰而去。 郑知微转身往里走。 里面是回龙镇。 走到理县回回龙镇的公交站台时,郑知微意识到,宋澜说那句话意味着,她不会再要她了。 这样也好,郑知微想,只要宋澜健康快乐,这样...也好...... 她坐在公交站台,双手撑在膝盖上,那里传来阵阵细细的疼痛。她想起,昨晚,自己摔跪在楼梯里的样子,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万般庆幸,伤着的只有自己,庆幸着......这幅受伤的腿还可以承担起宋澜的病痛,将她及时地送来了医院。 她垂着头,等待着能够送她回到回龙镇的公交车,赤裸的双足踩在坚硬的石砖上,最终让她的泪水汩汩滴落于双腿之上。 宋澜坐在车里,看着郑知微颤抖的身子,看着她满是脏污的双脚,默不作声。 末了,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次开车离去。 公交车最终扬着尘停在郑知微面前,满车的汽油味终于让她抑制不住地干呕了几声,许久,她抬动麻木疼痛的双腿,走上了车,与宋澜离开的方向,背道而驰。 郑知微躺在沙发上,目光怔怔地盯着暴着雪花点的电视机,她拿过遥控器,把音量打开,于是雪花点刺刺拉拉的声音瞬间充盈了这个狭窄的空间。它就像是催眠曲一样,哄睡了蜷缩于沙发上的郑知微。 在梦里,她似乎发起了高烧,她呼吸急促地醒来时,摸了一下额头,冰冷,只有满头的汗,连带着贴在指腹的,还有沙发刚刚褪下来顽固粘附的棕黑色的皮。 郑知微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她大概睡了2个小时,真难得。 她迷迷糊糊地点开微信,却没有任何来自于宋澜的消息。郑知微有些焦急,反复断开网络又连开,退出微信又登入。她做着这些可笑机械的事情,只是因为,宋澜没有如约报上平安。 郑知微双眼盯着电视上的雪花点,最终还是关掉了电视,而失了画面的显示屏上骤黑,而硬生生地暴露了她那瘦削又显得哀愁的面孔。 她盯着电视机屏幕中有些扭曲变形的自己,一时又望见了自己心底扭曲执拗的念头。 她叹出长长一口气,比她那老旧的空调吐出的气息还要长。 而明明,她比空调更为年轻。 郑知微笑了笑,想着自己竟然在和一个发黄的电器比着年龄。 她再度拿起手机,拨打了停留在手机通讯录中的覃欢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 “喂,郑医生。” “那个,覃医生,我有事需要麻烦您。”她把声音低下去,“现在说话方便吗?” “嗯,没关系的,我在和唐志梁吃午饭,你说。”覃欢把手中的筷子放下,端坐,认真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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