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寝殿。 宫女们虽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小小主子带来的人,便知道不是她们该问的。恭顺行礼后,便规规矩矩地守在门边。 长公主正躺在榻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日光。 听到门口由远及近的说话声,转过头来。 目光交汇的瞬间,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便转开了视线。 “回来了。” 倒是宇文慧,不闪不躲,趁着她转头之际,目光锁在了她那尖尖的下巴上。 与上次见她,又瘦了许多。 原来是病了。 想来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应该病得不轻了。 心里不由暗恨,怨她们上次见面了,对于病情,这人却只字未提。又恨自己,明明见她一直在咳嗽,竟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生病了。 但她从来就不是个会表现自己情绪的人,只是看似随意地问道:“皇姐患的是什么病,怎会瘦得如此厉害。” 芙宝抢着回答:“大姑奶病得很厉害,还吐血了呢!” 宇文慧闻言,呼吸一滞。 耳边却传来长公主淡淡的声音:“不碍事,不是什么大病。” 宇文慧银牙暗咬。 姐妹这么多年,就算后来分开那么久,可宇文慧却还是了解这个长姐的,但她没资格说她什么,尤其是自己犯下那样的事之后。 她垂下眼睫,道:“皇姐还是保重身子为好,妹妹以后,还得仰仗皇姐爱护。” 长公主道:“明月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她能护得住你。” 宇文慧看着她,缓缓道:“不,除了皇姐,没人能护得了我。” 长公主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细听,似是在奔跑。 宇文慧转过身去,就见到远远的一个身影迅速移动,直奔自己而来。 脚步是那么地急切,那么地迫不及待。 她知道是谁。 因为除了明月,没有人会如此在乎她。 宇文慧又惊又喜,再也绷不住,转过身,迎了上去。 董芸很久没有这般跑过了,她甚至一刻都等不及,顾不得其他,就这么飞奔而来。 穿过长长的走道,终于奔至那人的跟前,扑进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哭道:“姑姑——” 宇文慧环住她的肩膀,亦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在宇文敬篡位的那段日子里,她们曾孤苦无依,相依为命过。那时的她们,是彼此剩下的唯一倚靠。 分开,相聚,再分开。 董芸无数次想象过她在羯族受苦的日子,最糟糕的时候,甚至已经做好了姑姑已经薨逝的心理准备,一遍遍自责,一遍遍揪心和难过。 甚至她后来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靠着要将五姑姑救离苦海作为复仇的信念支撑。 如今再次见面,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喜极而泣。 “真好啊,终于再见到你了——”宇文慧捧着她的脸。 董芸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她一个劲儿地哭。 不知哭了多久,久到宇文慧感觉自己身前的一片衣服都要被她哭得湿透了,才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这么大个人了,都当娘咯,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 董芸这才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眼眶还红红的,“我当娘,还不是因为你——” 说着,就要拉着芙宝过来。 宇文慧却冲着她摇了摇头。 董芸错愕地看着她,泪水挂在眼角,“姑姑……” “你的孩子,我亦会疼爱。”宇文慧伸手擦去那晶莹的泪珠子,“你把她养得很好,她跟你一起,能自由快乐地长大,我很欣慰。” “你们俩,我都一起疼。” 董芸听到这些话,情绪再次崩溃,抵着她的肩膀,泣不成声。 宇文慧搂着侄女,冲着芙宝道:“瞧你娘,哭成了个泪人了,快劝劝她,再这么哭下去,姑奶的衣服都要被她哭湿了。” 芙宝站在一旁,看着母亲这个样子,眼睛早已通红。 她听到宇文慧的话,赶紧上前抱住董芸的腰,“娘不哭,娘哭了芙宝也想哭。” 董芸揽着她的小脑袋,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流。 长公主靠在榻上,看着三人,心里也是不是滋味。 明月那么爱护她的五姑姑,也难怪自己会被她怨恨这么多年。 她们一家几口算是团聚了,自己如今却是孤家寡人,心中难免酸涩。 直到梨花进来,把芙宝抱开,董芸才逐渐止住了泪水。 宇文慧看着眼前单手轻轻巧巧抱起芙宝的年轻女子,问道:“你就是梨花啊?” 梨花点了点头:“我是。” 宇文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满意极了,道:“倒是有几分力气在身上,怪不得明月喜欢你。” 董芸这会儿还没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冷不丁听着五姑姑来了这么一句,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却听梨花回道:“我也喜欢明月公主。” 芙宝不甘示弱,扳过梨花的脸道:“梨花也喜欢我。” “嗯,也喜欢芙宝。” 小朋友这么一闹,悄然升起的暧昧情绪就这么消散,董芸稍微松了一口气,五姑姑向来口无遮拦,真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宫女搬来几张凳子放到床榻前,几人这才入了座,开始商讨眼前的局势。 长公主道:“沱江以南,除了南海边上的沥州和交州,还有鄞州过来的宁州,剩下的已尽归我们掌控。下一步,我们的目标是夺取宁州,将西塞与鄞州连成一线。如此,即便宇文敬对最南部的两州还有想法,他飞也飞不过去了。” 董芸点了点头:“宁州大概也知道我们要对他们动手了,却还没有动静,想来是有些想法,或许想跟我们谈条件。” 宇文慧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谈条件,他们还有这个资格吗?” 宁州被鄞州和西塞三州夹在中间,北有沱江阻隔,南边的交州大部分还是一片蛮荒状态,更谈不上什么驰援,已然是四面楚歌。 献城乞降是唯一出路。 董芸深以为然,“明日我就修书回鄞州,让慕容九天直接发兵逼近宁州东边,左齐则在西边布阵。想来那位宁州州牧不会不识好歹。若他们冥顽不灵,收拾一个小小的宁州,想必也费不了多少时日。” 长公主听她这么说,不禁隐隐激动,道:“如此一来,发兵北上,便指日可待了。” 董芸注视着长公主,语气中带着一丝劝诫:“大姑姑何必心急?当年宇文敬篡位,朝中大臣心知肚明,却选择视而不见,无人质疑先皇的死因,依旧辅佐他为大魏天子。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父皇这一脉都是女子!” 长公主的脸色霎时黯淡下来。 宇文敬并不是什么君子,更无治国才干,不到十年就把一个原本还算富足的国家给弄得混乱不堪民不聊生,可朝臣依然拥护他,只因他带了个把子。 董芸继续说道:“即便我们现在挥师北上,夺回沱江以北的地盘,入驻皇宫,那些权臣依然不会真心臣服。” 长公主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董芸目光如刀,沉声道:“我要让他们主动来求我,请我去当他们的王!” 在座几人一听,心里多少都被她这句话给震撼到了。 宇文慧咯咯笑道:“明月啊,你可真是姑姑的好明月,姑姑可真是爱死了你这样的气魄了。这世间总是轻视女子,普通人家稍微有点好东西,就来个传男不传女。再大到皇位,也觉得女人不该沾染,就该治治他们这个臭毛病。” 听着董芸刚刚掷地有声的那一句,长公主心中也激荡不已,她若是身子好,再年轻几岁,或许也会忍不住想跟着这个侄女大干一场。 但眼下不容许的,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如何能确定他们会请你回去主持大局?” 董芸道:“如今北边灾害频发,粮食减产;税收混乱导致物价飞涨,百姓流离失所纷纷渡江南下;更不用说边境几个国家时常侵扰,就算我们不北上,宇文敬也能把自己玩死。一旦北蛮大军攻破边关,京都的世家大族定会慌乱无措,届时他们自会求我们出手。因此,我们不如先稳固南方,恢复经济,稳固基础。” “而且我们这时候北上,需要应对宇文敬现在必须应对的一切难题,加上根基还不稳,这些大小状况很容易就把我们给拉垮了。” 梨花觉得有理,事实上,姐姐说什么,她都觉得有理。 更不用说现在还多了个侄女控的宇文慧。 长公主仔细思量后也觉得言之有理。 唯一的遗憾是,她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恐怕无法亲眼见证大魏皇权重回她们手中的那一天了。 不过以明月如今的实力和魄力,想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自己就算下去了,母后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于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依你的计划行事。” …… 西塞王府的大小的宫殿并不少,大多是上一任封地的王爷留下来,这些年一直没有人住,都是空荡荡地闲置在那里。 如今董芸和宇文慧来了,偌大的王府总算多了些人气。 董芸数年不见五姑姑,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团聚,当晚就要去跟宇文慧睡一屋。 梨花看着她,可怜巴巴道:“那你晚上睡觉记得想我。” 董芸亲了亲她:“今晚怕是没时间想你了。” 梨花摊了摊手,好吧。 芙宝也想去一起。 董芸原是想拒绝的,她和五姑姑好久没见,正想着彻夜长谈呢。 但想到自芙宝刚生下来,就没怎么和母亲同榻而眠过,而且小孩子一眯眼就睡着,聊天又不会吵到她,带她一起,也不碍事。 于是便把她带上了。 果然宇文慧见到洗得白白净净的小团子也来了,眼底的激动怎么挡也挡不住,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她抱在怀里。 “沉甸甸的小猪崽,你娘是给你喂了什么好东西了,软乎乎的,真是长到姑奶心坎里去了。” 芙宝见到母亲和姑奶好,也忍不住亲近,这会儿搂着宇文慧的脖子,被她亲得咯咯笑。 “才不是小猪崽,人家是小仙女。” 宇文慧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果然是咱们宇文家的女人,长得好,也不要脸,都爱自夸仙女。不瞒你说,你姑奶我,也是仙女,在雪山,人家都叫我瑶姬,瑶姬可不就是天上的仙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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