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担心地直皱眉,却没责备,而是小心扶她到沙发上坐下, 再转身去拿脸盆毛巾。 周为香只是给脚脖子擦了药油免得影响走路,其他地方的擦伤都没处理。 许知端了一脸盆温水让妈妈洗手, 再拿出药箱里的碘伏帮她清理擦伤, 手肘上擦伤面积很大, 消毒完, 还能看见磨损的伤口在往外慢慢渗血。 许知撕了个大敷贴,对着伤口比了比。 还不够。 许知于是把敷贴放回去, 转而拆了一包纱布, 用几条医用胶带固定贴好。 已经洗好手的周为香, 安静地看着女儿做这些,她的知知已经长大了, 不知觉中从小小一只, 长成了如今懂事优秀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八岁。 一个对感情懵懂又最憧憬的年纪。 不说孩子,她自己也是在十八岁上大学的时候喜欢上了齐楠。 周为香知道爱一个无望的人有多委屈, 多难过, 会反反复复自我折磨受多少委屈。 她学生时期偷偷爱了齐楠三年, 分别后,十八年过去也仍然没有忘怀。 人一旦陷入爱情, 就没有理智可言。 她是已经来不及了。 知知跟窈窈才刚认识一个多月…… 她还有大好的青春,以及回头的机会。 “知知。” “嗯?”许知是不知道妈妈在想什么的,她抿着唇、拿着棉签在一点一点清创,因为过于认真小心,鼻尖上都冒了细汗。 周为香垂目看着女儿。 因为回来路上就已经做了决定,所以开口并不困难。 她主动说:“之前送妈妈回家的那个人,是妈妈在大学时候曾经喜欢的人。这事你还记得吗?” 许知心头一跳,拿棉签的手都顿住了,她一心记挂着帮妈妈处理伤口,都忘了这事。 所以,齐楠到底还是跟妈妈说了? 妈妈来找自己摊牌? 幸好早就做了相应的心理建设,所以许知并不多慌乱,继续清创消毒,低声应:“嗯,记得。” 周为香轻声说下去:“妈妈跟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充饭卡。大家排着队,马上轮到我的时候,我一摸口袋,发现钱不见了。” “我着急地找了几遍确定身上没有,就问大家,我说我丢了五百块钱,有没有人看见或者捡到?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没有。” “我急坏了,因为饭卡里连一顿饭钱都没了,我特意回宿舍拿的钱,如果丢了,那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没得吃。因为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急得都快哭了。” “就是那个时候,有人突然开口问:‘丢了多少,是不是五百?’我连忙说对对对,看过去。” 周为香已经陷入了回忆中,说到这,她唇角微微弯起。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回忆起当年,她温婉好看的眉眼甚至浮现了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神态。 “就是她,手里拿了折叠起来的五百块钱递给我,说是刚刚在门口捡到的,刚想找失主,就看见我丢钱了。”周为香微微带笑,根据记忆描述起齐楠的样子,“她人很高,皮肤很白,笑起来特别有好看,她把钱还给我后又对我说,别哭了。” “然后她跟旁边的女生要了一包手帕纸递给我,说钱找回来了是好事,赶紧充饭卡吧,眼睛那么漂亮,别哭坏了。” “我很感激她,还是不断向她道谢,她最终只是笑了笑然后跟别人离开了。” “而我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后,才发现床上的盒子半开着,五百块钱还在里面。竟然是闹了个乌龙,我走得时候太匆忙,根本忘了把钱带上。” 许知一边听,一边已经认真地把所有伤口都处理干净。 她把用过的棉签和纱布外包装都丢进垃圾桶,然后拿过一个矮矮的小凳子坐下,继续听妈妈讲她跟齐楠曾经的事。 周为香对许知说:“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当时她给那五百块根本不是我的,也不是她捡的。她应该是听到我丢钱了,所以特意来帮我。” 许知迎上妈妈的视线,适当给予回应:“她人真好。” “是。”周为香真心地笑起来,继续说:“事后我想把钱还给她,但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根本找不到她。学校那么多学院那么多学生,我可能再也不会见她第二次。但后来,我在公开课上碰见了她,她也会参加很多学校举行的大型活动。”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专业,可她身边总有形形色色各种人围着,我根本没办法单独找她说话。”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一路偷偷跟着她,等到她身边所有人都走了后,我跟着她走进了学校一条偏僻的小路。我跟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周为香想到这,忽然笑了一下,说:“她停住的时候我都没发现,差一点就撞到了她。我们面对面后,我才发现她人真的很高,很温柔很有气质。” “她微微笑起来,对我说:‘要告白吗?不好意思啊,我有交往的女朋友了’。” 说到这,周为香就没有再继续回忆下去了。 她思绪从回忆中走出,看向许知,“知知,妈妈要告诉你一件事。” 许知心想要来了,她垂着的手渐渐攥紧,表情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问:“什么事?” “送妈妈回来的那个人……” 周为香神色郑重地对女儿说:“不是叔叔,而是阿姨。妈妈大学时候喜欢的那个人,跟妈妈一样,也是个女生。” 其实妈妈今晚说的这些已经出乎了许知的意料,她不知道妈妈的目的,喉咙动了动,好半晌才说:“妈妈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不突然。妈妈一直都想向你坦白。”周为香说着,温和的目光带上一些哀伤,她抬手轻轻抚摸女儿的发顶,低声说:“你第一次说看见别人开车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就以为你看见了,所以在你说出‘叔叔’两个字的时候,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纠正你,又逃避地想:算了,就让你误会着吧。” “反正,我跟她也不会长久,很快就会分开。” 许知动了下嘴唇。 周为香却没等女儿问,就对她说下去:“不长久是因为她非常有钱,从小到大,她所处的社会环境,获得的学识、地位、人脉,眼界,我们的一切,都是天差地别,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妈妈跟她在一起,算是为了圆大学时候的一个遗憾。可事后想想,也许遗憾才是最美好的,起码它能让我一直怀念着,直到老去、死去。” “而一旦拥有过后,那美好的幻想就破灭了。关于情啊爱的就会变得非常现实非常物质和……难看。” 说到这,周为香眼神黯了黯。 不过很快,她又重新微微笑起来,对许知说:“我在她说了那句话后才知道,原来女生是可以和女生交往的,很快,我就进了有她在的社团,我渐渐了解她,也偷偷希望她能看到我。但很显然,我们直到毕业也没有故事。她结婚、生子,很快离开了我的世界,之后的十几年里,我们再也没有交集。” “有钱人都是这样的,她们需要社会地位,会做很多表面功夫,她们只要钱和权,爱这种东西对她们来说无关紧要,甚至只是拖累。只要有钱和权,就永远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自荐枕席。” 周为香说到这,轻轻叹了一声,看向女儿,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知怎么可能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她一颗心迅速沉到了底。 甚至头脑发涨。 “知知……”周为香喊。 许知却主动打断她的话:“妈妈,你看见了吧。” 周为香表情一僵,她下意识要否认,因为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突然说这番话”的理由——那是因为她跟齐楠分开了,有钱人喜欢玩弄人心,永远不会耽于情爱。 她想告诉女儿,不要爱上身份差距太大的人,妈妈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看着许知安静的眼神,周为香知道,自己否不否认,那都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所以最终,周为香轻轻叹了一声,承认道:“知知,窈窈她跟你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含着金汤匙出生,有无数宽广光明的未来,同样,她也有她必须要走的路。” “就像妈妈喜欢的那个人一样,她需要继承家业,需要结婚生子。” 周为香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温柔。 许知却说:“那如果,窈窈跟妈妈喜欢的那个人不一样呢?” 周为香看着女儿,因为这话微微走神,很快,她摇摇头,轻声说:“曾经,我也以为我喜欢那个人和别人不一样,但当一个人还没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实权的时候,总是会被人支配的。” “她现在已经富可敌国风云在握,人人都要看她脸色做事,出门前呼后拥。但那个时候,她也还是要被人支配受人威胁的,为了稳固地位和拿回公司继承权,她需要跟男人结婚,跟男人生孩子……” 周为香说:“窈窈是个好孩子,妈妈知道。” 周为香看到女儿红了眼眶,心里也不忍,可是她还是强硬着心说:“可是,她有她的人生,有她既定的路要走,你们注定不会有未来。” “知知。”周为香忍着身上的痛,轻轻抱住她,拍她的背,“妈妈知道你难过,但这个时候分开对你还有对她,都是好事。” 夜深人静。 窗外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知了,声嘶力竭地一直叫,一直叫。 许知翻身捂住耳朵。 那尖锐的叫声还是像刀剑一样刺穿手背,穿进她的耳膜,扎到她的五脏六腑。 妈妈一晚上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只是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她,这条路不能走。 不仅她难,窈窈更难。 现在窈窈对她的感情还处于新奇到喜欢,并没那么深刻,能够及时抽身。 如果以后真的用情至深了,怎么分开? 让窈窈为了她去和齐楠对抗吗? 她怎么可能对抗得了齐楠?! 许知从没想过让那大小姐为自己吃苦头、栽跟头。 那样高高在上、张扬娇惯的小公主,就应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城堡里,继承一个由她妈妈打造得固若金汤的商业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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