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子中能看见江倚青茕茕孑立的影子,撑着手在岛台边,微偏头,不知在想什么。 温璃看了一会,终于答:“好啊。” 温璃这两天感冒,江倚青端一杯温水放在桌边,叫人来喝。 温璃却还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喊到第二次,温璃终于转身,面色透露着落寞的意思,然而眼睛却还是清亮见底,仿佛月下林间的一泓清泉,忧虑、疑惑、期待、迷茫,都在流转,江倚青被这眼神灼痛,她想起了蒋老师给她看的照片,年幼却倔强的温璃,跟现在没有半分出入,就在她想要躲避,转身上楼时,温璃突然出声:“姐姐。” 那一刻,江倚青的背影不可抑制得抖动了一下,动作极轻微,却偏偏落到了温璃的眼底。 她在害怕。 怕温璃抛出什么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于是攥紧了手掌,侧过身,脸上带着倦怠的神情。 温璃也看着她。 隔着几米的距离,窗外寒流凌厉,凄风苦雨。 好在温璃只说:“晚安。” 江倚最近总睡不好,腿也不方便,夜里翻来覆去的醒。 梦里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醒了,掀开被子下床,洗手间半阖着门,灯也亮着。 隔着一扇门,气温却霎时低了许多,白色的冷气顺着门缝,从地面蔓延出来。 温璃站在镜子前,没说话,江倚青看见镜子里的人面色是不正常的白,睫毛结着一簇簇的霜花。 她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拉温璃。 指尖触碰到她的手,霎时又觉得热度焯烫,温璃蹲下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梦结束在梦里。 江倚青睁开眼睛,额角有冷汗,伸手去摸,床的另一侧是温暖的。 背对着暖黄色的小夜灯,温璃的神色有些紧张,眉心微皱着,脸红扑扑的,伴随着细细弱弱的吐气声。 江倚青看着她,情绪禁不住的柔软起来,想替她扯一扯被子,温璃却蜷缩起了身体,微微翻身,迎着夜灯,这才看见她竟是满脸的汗,睫毛都濡湿了。 温璃烧的厉害,整个人都晕眩的不行,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亲了亲自己的额头,滑腻腻的肌肤触感,带着淡薄的香味,而后身体飘忽忽的被抱坐起来,依靠在柔软的怀抱里。 唇边凑来一杯带着清苦味道的水。 看着人喝下退烧药。 江倚青找来几张退烧贴,贴在温璃的颈部和额头,又用温水替她擦了擦脸和手,忙完一切,药效起来,折磨人的晕热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温璃慢慢放松下来,终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江倚青却没半分睡意,转身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头,天还是完全黑的,山脚下却有了流动的灯火,这座城市已经渐渐开始苏醒了。 她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角有几道不甚明晰的细纹,镌刻着岁月的磨痕。 她已经三十岁了。 镜中的温璃睡的安宁,无意识的攥紧了被角 过了一会,江倚青拿出手机。 打开同魏晋的短信对话框,上头已经有一条还未发出的,长长的辞职短信。 江倚青知道有些事是没办法回头的,她注定要给温璃带来伤害,也不愿亏欠她太多。 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了发送。 仿佛经历了一场疲惫又漫长的长跑。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被空气充盈了,心里却还是觉得空虚,又长长吐一口哀叹。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睡不着,索性下了楼,慢慢的理好了自己留在这座房子的痕迹,水杯、拖鞋、摆件、各种衣物,找了一只小箱子,轻手轻脚装好了,放进储物室。 她坐在空旷寂静的客厅。 金宝也醒了,伸懒腰,一下一下的蹭着她的小腿,轻声细语的叫着。 “你是她养的,跟她也像。” 江倚青把金宝抱在自己的腿上,摸了摸它柔顺光滑的皮毛。 夜阑人静,江倚青看着金宝,轻声问道:“你说,她以后会不会怪我。” 金宝哪里听得懂人话,用脑袋擦撞着她的手心,心满意足了,“咚”的一声跳在地上,走远了。 天蒙蒙亮,江倚青到厨房,蒸了份鸡蛋羹,又翻出退烧药来,端着水回到卧室时,温璃已经醒了,缩在被子里,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她,不知是分不清现实梦境,还是烧糊涂了,模糊说了声:“姐姐,你别走。” 江倚青坐在床沿,将她扶起来,探手背试了试她脸颊的温度,顺从地说了句:“好,我不走。” 温璃吃了蛋羹,又喝了药,额间出了层细密的薄汗,眷恋的靠在江倚青的怀里,又睡里过去。 江倚青知道,这种亲密的时刻,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因此也有些伤怀,下巴抵在温璃的发间,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轻轻叹了口气。 早晨八点,江倚青醒来,卧室的床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片寂静黑暗,她起身检查一下,温璃的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又看了看手机,魏晋没有回复。 温璃睡的很熟,乖巧又安静的模样,唯独眉头仍然轻轻皱着,不知做着什么样的梦。 江倚青最后亲了亲她的眼睛,穿好衣服下楼,从储物间,把箱子拖出来。 里头的物件仿佛一枚枚印记,封存着她们相爱的记忆,那些沉沦、缠绵、难忘的时刻,江倚青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舍得。 从别墅出来,打上车,费力的将箱子扔进后备箱,她的脚伤未愈合,因此做起来有些吃力。 刚看到宛禾街的路牌。 魏晋终于回复了她,却也不是准许她的辞呈,而是试探着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下一秒,温璃的电话打了过来,估计是从魏晋那里知道了自己辞职的消息,醒来又没看到自己,铃声急促又迫切,江倚青没动作,听着铃声一遍遍响。 直到后视镜里,司机疑惑的眼神看过来。 江倚青终于接起电话。 温璃大概是已经察觉到,家里少了许多关于另一个人的痕迹,有点急切担忧的问:“你去哪了?” 江倚青没答,反而说:“锅里有粥,退烧药在窗边柜子里,记得吃。” 温璃不明所以,心里的一根弦猛然绷紧了。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察觉江倚青的异样和逐渐冷淡的态度,不知道理由,也没有办法,总想着会缓和,会解决,感情还能回到从前。 哑着嗓子喊了声:“江倚青……” 江倚青的声音很弱,却又带着浓浓的哀伤,她截断了温璃的话:“画廊的工作我不做了,我知道这事是你出了力,谢谢你,也替我谢谢魏晋,不然我做不到这么体面的工作。” 温璃整个人都是蒙的,脑袋晕,胃也绞痛起来。 江倚青的神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下颌微微的颤抖,咬着牙,唯恐自己心软。 安静了一会,终于把话说出口。 “我们分开吧。” 温璃似乎愣住了,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听筒里是她粗重的呼吸声。 江倚青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以为自己会放松,此刻的心,却仿佛被人紧紧攥成了一团。 长久的沉默后,温璃终于说:“我不同意。” 江倚青说:“跟你在一起我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我的状态你也看到了,小孩,听话,谁没了谁都能活,这样的告别,我们都体面。” 温璃此刻听不了任何话,只一遍遍的说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江倚青便不说话了,等着那边安静下来后,咳几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低下声音说:“小孩,咱们在一块的时候,我就没抱着长远的态度,现在分开,也算是最好的再见,我不像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抬手就更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们分开这事,我想了很久,对你,对我,都好。” 温璃拒绝听她解释,急急切切地说:“画廊工作这事儿是我瞒着你,我跟你道歉——” “温璃。”江倚青打断她的话:“你没必要跟我道歉。” “你听我说,你年纪小,爱什么人都正常,但我不一样。” “我累了。” …… 这些句子里,温璃一直没说话,直到江倚青终于忍着颤抖的呼吸,将要把电话挂断,温璃才用不甚明晰的声线说了一句:“江倚青……你不能这样。” 江倚青问:“我不能怎样?” “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突然要分开,不能把我随随便便就扔掉。” “没有突然,这段感情,我已经游离了。”江倚青轻声说:“你能感觉到的。” 长久,电话那头的温璃再没出声。 江倚青叹口气:“我爱过你,就是我要说的再见。” 这句话,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挂了电话,车停在宛禾街,天上下着薄雨,针尖般的雨丝刺在皮肤上,江倚青全然不觉冷痛,抱着箱子,木着步子向前走。 恍惚中抬头,她看见十九岁的温璃,穿过雨幕,同她擦身而过。 她的眼神倔强而清冷,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江倚青拉黑了温璃的号码,却又恍惚想起,她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清晨朝暮。 她这一生,曾有过许多的失落痛苦,幸福和欢乐却是如珍宝一般弥足珍贵而又稀少。 生活总是如此,爱捉弄人,爱让人失去的痛彻。 江倚青仰起头,闭上眼睛,让万千雨丝落在脸上。 这些日子,她很开心,哪怕短暂而仓促。 可惜,不会再有了。 ----
第83章 祝福 又是暮色,昏黄的街灯亮起,风卷着枯叶,老屋前,一束窄窄的灯光投射在门槛上。 秋末冬初,正是冷透骨髓的时候。 江倚青收着母亲的换洗衣服,一切结束了,正要关二楼的窗子,听到楼下有动静,微探身出去,这才看见门檐下站着一个人。 枯叶缓慢的飘下来,黢黑又修长的一道影子,茕茕落落的,微弯着腰,撑着膝盖,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江倚青很无奈,叹口气,周遭冷肃无声,连风都吹的寂静了。 温璃显然喝了很多酒,看见江倚青出来了,目光追随着她。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温璃看着江倚青,她的目光涣散,像是起了浓雾。 “姐姐……”她呆呆的说,尾音微不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不知她喝了多少酒,又是怎么来到了这里,街道空旷,显然不是开车来的,江倚青正四下看着,有些焦虑,显而易见的,温璃颤巍巍的,已经站不住了,江倚青想要赶人的话头止住了,赶在温璃摔倒的前一刻,搀扶住了她。 像从前很多时刻一般,温璃顺势把头抵在江倚青的肩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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