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红衣长身玉立,穿着一身黑白二色相间的法袍,桃花点缀的道冠束住了墨色的长发,背着手立在了飘花的桃花树下,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裙,太极样式的环佩璆然作响。往常的浴红衣都是慵懒散漫的,可此刻明月风却从 她的脸上看出了一缕别样的凝肃和端正,一颗心倏然间跌入了冰窟中。 “师尊,二、二师姐她——” “什么不学偏要学君仪?结结巴巴像什么样子?”浴红衣没好气地瞪了明月风一眼,又漫不经心道,“持盈若是连这关都渡不过,我看她还是别活着了。” 明月风:“……”早知道就不开口了,她用眼神示意白朝露询问,然而此刻的白朝露极为乖顺,低着头权当没瞧见明月风的神色。至于一侧毫无存在感的恨不得整个人都消失的汤君仪,更是指望不上了。要不是实在太担心二师姐,她压根不会离开清造峰。 “那您这是——”明月风小心翼翼地询问,眼下身上避雷法器已经耗尽,而大师姐又不在,她害怕自己一不留神遭殃了。前些时间有师祖顶着,可万一师祖不济事了呢?倒也不是她质疑师祖的本事,而是师祖在师尊跟前,“师道威严”当真是丝毫不剩。 浴红衣轻呵了一声:“玉京还有本座不能去的地方吗?” 明月风被浴红衣一噎,心念一转,忙不迭道:“弟子告退。”等听到浴红衣那十分敷衍的“嗯”字时,明月风才拉着师姐、师妹们从上月峰离开。 汤君仪蹙了蹙眉:“师尊,师姐,不好。” “才不是因为二师姐呢。”明月风薅了一把钻出来的白丫头,没忍住又道,“瞧着像是被师祖气到了。” 轰隆一声爆响。 “三师姐小心!”白朝露眼疾手快,一把拉走了呆愣的汤君仪,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明月风轻咳了一声,掐了个净尘决,优雅地捋了捋有些蜷曲的发尾:“想来二师姐情况并不糟糕。” 汤君仪眉头蹙得更厉害,看了眼明月风,极为难得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六师妹,祸从口出。” “三师姐,你不知道,六师姐她是已经习惯了。”白朝露怜悯地望了眼明月风,又道,“原先她想跟着大师姐一起去鬼垣的,可又怕去了那边被人追杀,导致任务失败,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 明月风:“……要你多嘴!” 上月峰中。 湛明真像是一具没了自我意识的傀儡,怔怔地坐在了窗畔,直到听见了脚步声,她才转头望向了神情平静的 浴红衣。换了一身衣裳,眉眼间褪去了散漫和慵懒,终于重新有了玉京掌教的雍容闲雅。 “在担心持盈吗?” 湛明真点头,片刻后才凝重道:“兴许我跟她一样,也遗忘了什么。” 浴红衣淡然道:“不管过去如何,都应当向前看。” 湛明真深以为然。只是她想到了九州与妖族的乱象,神情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您当真准备好应对天柱绝吗?” 浴红衣眸光微微闪动,她叹息道:“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 湛明真平静道:“九州不仅仅是玉京的九州。” “可要是九州沦亡了,玉京也不能存在。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身上,倒不如我自己将一切做得完美。”浴红衣低低笑了一声,“我不能阻她之道,毁她之信念,不是吗?” 天道的恩赐,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玉京不会放弃九州,正如你不会放弃妖国。”浴红衣停顿了数息,对上了湛明真那深邃的眉眼,“难道你来九州仅仅是为了持盈吗?” 湛明真默然。 她的爱恨、她的性命系于李持盈一身,可这世上却有东西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鬼垣的登仙简是怎么回事?” 浴红衣伸手拍了拍湛明真的肩膀,温煦道:“妖族已经有大圣前去了,你好好休息一阵,到时候会有消息传回来的。” 自三生城一战终了,湛明真守在李持盈的身侧,几乎没怎么休息。她的身躯孱弱了百年之久,妖元归体时日尚短,未曾恢复到鼎盛时期。灵力流过了经脉间的裂痕,仍旧有一阵阵的锐痛在四肢百骸蔓延。 “我可以吗?”湛明真的笑有些惨淡。 她的肆意、懵懂与快活被无情的时光磨平。 如今的她就算是浑身筋骨都断了也要继续前行,安抚这千疮百痍的大地。 “为什么不可以呢?你说九州不仅是玉京的九州,那护道同样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浴红衣微微一笑,“人族已经学会了行走,至于学步中留下来的烂疮,就让玉京来刓除。”
第54章 浴红衣自殿中离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整个玉京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庭院中落花飘堕,落在石凳、石制庭灯上,多了几分空灵和清寂。 浴红衣垂眸拂了拂袖,忽地朝着夜色中望去,轻笑一声道:“师尊也是来看持盈的吗?” 朦胧的月色下,一身白衣的沉玉璧缓步走来,微蹙的眉头在看到了浴红衣的衣裳时舒缓了些许。她默不作声地点头,好半晌轻叹一口气才道:“她如何了?” 这个“她”指得是湛明真。 浴红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一身轻愁宛如空谷幽兰的沉玉璧,淡然道:“休息了。”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了沉玉璧,身段婀娜、摇曳生姿。在距离沉玉璧尚有一尺的距离时,她倏然间止步,笑道:“师尊见我这一身装扮如何?” 沉玉璧自徒闻峰出关后,内心深处便沉着一股郁气,她早些时候便感知到浴红衣有些变了,她无意去聆听浴红衣的心声,可自那双深邃含情的眉眼,总能瞧出几分端倪。她不想去思考那些事,只是真正面对精心培育的弟子变得不再雍容端肃,甚至有些放浪形骸时,她仍旧压不住那股失落与怅然。 浴红衣将沉玉璧的神态收入眼底,她抿唇一笑,柔声道:“是不是师尊觉得回不去了?无论我如何像个掌教,师尊眼前浮现的都是那旖旎的光影?” “玉衡!”沉玉璧眉头再度蹙尽,她加重了语调,可那双在月光下越发如霜雪的面容瞧不出分毫生气的迹象。她如今就算是真的恼怒了,浴红衣也不会畏惧。她伸手捏起了一瓣飘落在沉玉璧肩畔的落花,凑到了她的耳边低语:“师尊是不是有事瞒着弟子?” 沉玉璧心中微凛,想到了问天所得,眸中掠过了一抹暗光。她往后退了一步,抬眸对着浴红衣灼热的视线,故作沉静道:“难道为师的事,都要告诉你吗?” “若师尊愿意的话,那也没有什么不可的。”浴红衣扬眉一笑,她的双眸变得越发幽邃深沉,“师尊莫要忘记了,如今我才是玉京的掌教。若仅仅是师尊的私事,身为弟子我的确不好探问,可有江采桑这么个前车之鉴在,我怕师尊又被什么旧情牵制脚步,影响我玉京与妖国的盟约。” “你——”沉玉璧双眸一下 子睁圆,像是被浴红衣的这般言论气得不轻。 浴红衣不管不顾,又道:“若不是私事,那我身为掌教自有知情权。若是师尊刻意隐瞒,那恐怕得——”她顿了顿,没等沉玉璧否认便暧昧一笑,“得要领罚的。” 沉玉璧猛地一拂袖,怒声道:“玉衡,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浴红衣望着恼羞成怒的沉玉璧,也不动气,只是顺着她的话道:“那师尊今夜来弟子殿中吗?弟子还有哪些地方令师尊不满的?还请师尊一一指明,如此弟子方能改正,不是吗?” 浴红衣的话语无疑是火上浇油。 沉玉璧被她激怒,冷着脸望着她,最后扭头便走。 浴红衣望着她的背影笑,许久之后才抬袖摸了一把眼角。 问天之道聆听天音,次数越多,天骨对她的影响越重,到时候逐渐剥离了七情六欲与天序合。只是如今还没有走到那地步,不管是怒是怨,能留下便好。 - 灯光好似腾升的焰火,点燃了漆黑的天幕。 沉沦在劫数中的李持盈左手提着糕点,右手拿着一束冰糖葫芦,沿着长街快速往前走,可不管如何都抵达不了那明明近在咫尺的小屋。轰隆的骤响在耳边炸裂,无数慌张的人从屋中飞掠而出,而前方则是一片荡开的血与火。 过情关的和谐被打碎了,那轰鸣声掩盖了周遭的所有声音,也将与旧日身影叠合的李持盈惊回。她见着年少的自己提剑向着关外掠去,抵御那侵入过情关的群妖。记忆的碎片倾泻,宛如倒悬的长河,流光中的“自己”看似很近,却又无法触碰,李持盈只能颤抖着跟随着流光逐渐靠近那个让她悚然惊惧的真相。 郁流丹与镇守的修士正试图与妖族谈和,毕竟这事情是由“横门”引起的,如今“横门”尽数陨落,应当还有谈判的机会,他们尽可能地提出一个新的能让双方都满意的盟约。李持盈没有参与到其中,她需要坐镇过情关。待到求救的讯号自某位同伴手中发出时,李持盈在第一时间赶过去,可是她抵达的时间太晚了。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她所见到的是一道遮天蔽日的娲皇法相,笼罩着法相的迷雾散去,露出的是一张让李持盈战栗不已的脸! 云魁妖主——湛明真! 只是他 们不是在关外和谈吗?为何妖族会侵入关中?这是幻象吗?流丹他们此刻如何了?纷乱的念头淹没了少年时的“李持盈”,同样将沉沦在记忆中的她冲击得七零八落。她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木偶,僵硬着脸朝着关外望去。 遮天蔽日妖族法相骤然间腾空,紧接着是一柄由无数流光组成的剑,它们在半空轰然撞击,然后散作了齑粉飘然落下。巨大的爆裂声使得地面剧烈震颤了起来,萧瑟森然的杀机横扫整个过情关,喷涌的灵机像是一道恐怖的大浪猛然间往下砸落。迎面吹来的风中满是浓郁的血腥气,不用去那一处,光凭借半空乍然涌动的磅礴灵力就知晓,又有人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陨落了。 无数的火光交织在一块,将天穹染得血红。 李持盈催动着剑芒,踉踉跄跄地前行。那熟悉的曲调在耳畔响起,她的面色惨白,伸手紧紧地捂住了双耳,等到垂落时,掌中都是鲜血。她看到了流血成渠的悲凉景象,而妖族这侧同样是损失惨重。双方同意和谈,就算是谈判破裂,也不至于如此,除非这本来就是一个局,他们没打算停下。 李持盈双目茫然而无措,她提着剑越过了尸山血海、越过了那苍茫的时间,一步又一步到了被她深深遗忘的景象前。 面色灰败的郁流丹屈膝跪在了地上,她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唇角露出了一抹诡谲万分的笑容。音律如潮水轰然冲击着她苟延残喘的破败身躯,将她的躯体和元灵都搅成了碎末,在那无尽的青烟中被风席卷。 李持盈的眼皮剧烈地颤动,她抬眸望向了那一尊与关中杀戮的、别无一致的法相,对上了一双满是悲哀、痛苦以及绝望的脸。昔日的建立的美好在这一刻如梦幻泡影般彻底崩塌,她的心在此刻裂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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