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道符在,等会儿下了鬼门关,我便能多留一分心,照看你的性命。” “好。”萧凰坐到床边,想着子夜要为自己画符,不觉喉间动了动。 正不安时,忽觉那素手按在自己颈后,那张还不及戴上面具的,秀美又清隽的,令她魂牵梦萦的……少女的脸庞,极近地凑了过来—— 她的眉心,紧紧贴住了她的眉心。 那一枚半湿微凉的符咒,温柔地印在了萧凰的肌肤里。 萧凰来不及闭眼,只见那对儿幽深的瑞凤眼近在微毫,宛若深林里的春潭,清明到了极处。 ……她几乎要窒息了。 子夜闻见女人急促的鼻息,是猝不及防的暖香,还透着几分甜意。 不知不觉间,呼吸都变得贪婪了。 迷离间,二人额上的符咒均是一热。萧凰一晃神,眼前竟大变样子,浮现出子夜眼中的自己,吓得她打个激灵,陡然闪开了半步。 “看到了?”子夜依旧平静。 “这……这……”萧凰在眼前挥了挥手,又变回自己的视线,不由得惊叹这法术的神异,问道:“我要怎样才能看见你的眼识?” 子夜轻咬下唇。 “想我。” 萧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住险些泛上脸庞的红晕。 “为什么不再画一遍,一定要用额头……”忍不住又问。 “麻烦。”子夜戴回面具。 “这个术,你以前用过么?”萧凰不甘追问。 不管怎的,她不想要别人,任何一个人,和子夜有过这般的亲近。 子夜摇了摇头:“不曾。” 萧凰顿觉胸襟都舒畅了许多。 子夜眼底闪过些许微妙:“天涯与共,原本是我师尊,和她的……” 话到一半,不由得噤住了。 子夜知道,她曾经有一位师娘,是一头赤狐,法力比师尊还要高强。 师尊从来不说,但子夜在桃谷里朝夕相处,早便察觉出了—— 师尊很爱师娘,爱极了。 只是,师娘很早就仙逝了。比子夜出生的那一年,还要早。 天涯与共,原是她们自创的术法。 可这番话太过悲戚,况且师尊和师娘同是女子,她和萧凰亦是如此,此刻相提并论,不免太也暧昧。唇齿间盘绕了一会儿,还是咽了回去。 “和什么?”萧凰好奇。 “没什么。”子夜挑开话头,“我饿了。” 饭桌上,萧凰一会儿拣了个鸡腿,一会儿又挑出鱼鳃旁的月牙肉,一会儿又剥开酒蟹的膏黄,统统往子夜碗里夹去。也不管这小姑娘的胃口,到底能不能吃下这许多。 子夜看着她移来移去的筷子,鼻腔有点酸热。 她暗自决心,无论鬼门关下发生何事,最要紧的,只有守住萧凰的周全。 “一会儿,听我的安排。 “我用问魂符,沾上那姓朱的精血。下了鬼门关,便可用符指引方向,寻到他的魂魄。 “辞雪的鬼魂不难对付。碰见了,先好言相劝。劝不得,就打到她心服口服。 “你右手有彼岸花,再缠上红丝,便是极强的灵力,寻常鬼怪想必伤不到你。 “但是,万一遇见红衣……” 子夜的脸色顿转凝重。 “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逃。 “我挡着她。” 萧凰明白,子夜可以死而复生,但她不能。 她死了,子夜就会遭遇天谴,生不如死。 她的命,远比子夜重要。 “对了。”萧凰忽然想起什么,捋起衣袖,露出淡淡的啼血符痕,“这啼血毒,总该为我解去了罢?” 啼血在身,只怕右臂遭遇重创,就是死路一条。 “嗯。”子夜刚要递出手去,忽又顿在了半空。 她觑见萧凰白净秀致的手腕,忍不住闪过些许……羞于启齿的想法来。 要解开啼血,其实易如反掌。只需用桃谷的内功击打膻中穴,灵力贯通经脉,满身血印便可尽数化去。 可子夜偏偏不想轻易饶了她。 昨夜的脱衣之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很难么?”萧凰看出她存了心思。 “难……倒是不难。”子夜沉吟道,“只是要委屈你一下了。” “怎么弄?” 子夜瞥了一眼床帐—— “脱了。” “脱……”萧凰一时未转过神来,“什么?” “要解开啼血符,须得一个一个穴道按过去。倘若隔着衣衫,按偏了半点,便会走火入魔,一辈子都解不开了。”子夜这才发觉,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原来比捉鬼还要厉害。 “行。”萧凰无可奈何地笑笑,走到床帐处,又追问一句:“脱……到哪儿?” 子夜的指尖轻敲着桌面。 “毒到哪儿,就脱到哪儿。”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那枚啼血符不偏不倚,就种在萧凰胸口最柔软的地方。 没错,胸口。 她听见床帐里的声响迟疑了半刻。 “快点。”她不耐烦道,“马上月升了。” 一经催促,帐子里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解衣声。 子夜忍住狡黠的笑意,朝纱幔里的人影走了过去。 “哗——” 纱帘一掀一掩,便是一方幽昧的禁地。 子夜扑闪着睫毛,藉着熏黄的烛光,端详那半遮半露的女儿身。 右臂的衣袖确是褪去了。大约是常年习武的缘故,线条极是匀称好看。 满臂的啼血符下,肤色本来是白皙的。只不过曾经沙场,留下几道微不起眼的陈年伤痕。倒像是雪白的瓷瓶上多了几丝朱红墨绿的点缀,别有一番标致。 最显眼的,还是后臂一道长长的新伤,正是昨夜在忘川里,被鬼火砍中的那道烧痕。 子夜的目光往下溜去。 黑金的衣裳脱到了右肋以下,可她心心念念最想窥见的所在,却被白绸布一圈一圈封住了,直封到棱角清晰的锁骨处,半点春光也不曾外泄。 子夜心下好生失望。 “我说了,毒到哪儿,脱到哪儿。” “急什么。”萧凰撇过脸去,“到那里了,再脱也不迟。” 子夜一声轻笑。 随你怎么遮掩去。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该摸的,姑娘我迟早要摸到。 思量间,目光又掠过那两道饱满的起伏。 这蠢女人,平时要紧紧藏住的话……还真是不大容易呢。 子夜托起萧凰的手腕,指尖凝着桃谷的真气,在穴位上揉了几揉,那一滴血痕便化为乌有,弥留的灼痛感也随之消去。 一寸又一寸,一穴跟着一穴……少女微凉的指腹,爬上萧凰温热的臂膀。冷热交缠,沁出一层若即若离的薄汗。 萧凰始终侧着脑袋,不敢旁视。 仿佛那一指又一指的按压,不是落在右臂的累累血痕,而是掐在了她的心尖上。 她想起那招天涯与共,也是时候练一练了。 沉下心去,念着少女清冷的模样,脑海里便浮现出子夜的眼识来。 然而看着看着……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这小姑娘方才亲口所说,要解开啼血符,必须捏准穴位,万万不能按偏半点。否则便会毒火焚身,后果不堪设想。 可如今子夜的眼识…… 压根就没有落在啼血的穴道上! 只见她的目光飘忽来去,但自始至终从来没有离开过…… 锁骨以下,肋骨以上,白布条封禁的隐秘之处。 ……她在垂涎自己的胸。 原来这口口声声骂着女流氓的小姑娘,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 萧凰很快明白过来—— 所谓“贴身解穴”的说辞,也极有可能是个谎言。 可奇怪的是…… 她一点也不想戳穿。 宁愿沉浸在谎言里,小心翼翼享用这温柔的侵犯。 女扮男装是一层沉甸甸的甲胄,而她迫不得已穿戴了二十余年,早已吞噬了肌肤,霸占了血肉。 她无数次想要挣出这层甲胄,可碍于多年前许下的承诺,每一次挣扎的结局,都是无望的作茧自缚。 然而,直到这一刻,她破天荒感觉到…… 这层封困多年、挣逃无望的甲胄—— 原来在这少女面前,会变得如此的不堪一击。 “萧凰。”子夜冷不丁发话了。 “嗯?”萧凰换回自己的眼识。 “你受苦了。”子夜声音很低,掩去了心底的疼意。 她看到她臂后的烧伤,紫黑色长及三寸,又想起啼血符的功力,虽不致死,却要抵受切肤钻骨的剧痛,堪比在鬼门关滚上好几个来回。 而这一切,大多拜自己所赐。 她头一遭明白“心疼”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萧凰笑得那么明朗,“你用这啼血毒,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子夜脸色一沉。 这蠢女人,有时候聪明得太过了。 自己步步为营的每一道心思,总会被她猜得体无完肤。 烦死了! 咬牙想着,指尖落在最后一枚啼血痕上,狠狠掐了一把。 “啊……”萧凰不知哪句话又惹恼了小姑娘,愁眉捂住肩膀:“疼。” 子夜心神一荡,“扑哧”笑出了口。 密闭的床帏里,听见这女人略带宛转的叫疼,很难不让她浮想联翩。 “你……你笑什么?”萧凰怔了一下,随后才返过神来,自己好像又被占了大便宜。 仓促的红晕扑上脸颊,她隐隐察觉到,这十七八岁的姑娘远不像皮囊所示的那样单纯。 “话说……” 子夜慢吞吞说着,勾住她锁骨下的第一道白布。 “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我……” 萧凰的心尖凛然一缩。
第24章 天涯(三) “砰砰——” 突如其来一阵敲门声,撞破了屋里浓稠的气息。 二人惊了一跳。萧凰速定心神,忙问:“谁?” 外头那人等不及回答,“吱呀”一声推开门,径直闯了进来。 萧凰讶异到底是谁这么鲁莽,怎的连声招呼都不打,慌忙套好衣裳,狼狈钻出了帐子。 子夜来不及逃走,只得屏息藏到深处。忽听门口萧凰“啊”地一声,紧张道:“温姑娘,你怎么来了?” 子夜心底一涩,好像碗里的白粥吃得正香甜,忽然就灌进一坛陈年老醋。 温……姑娘? 什么温姑娘! 萧凰这女人,怎还认得别家的什么姑娘! 子夜越想越酸,用上“天涯与共”,换成了萧凰的眼识。 我倒要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温姑娘! 眼识一变,便瞧见一个温婉可人的妙龄女子,眼圈儿红红的噙着泪珠,纵身扑进了萧凰怀里,“哇”一声哭成了梨花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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