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关键的是,二人从朱家的井底误入阴间,出关时却莫名来到了燕燕楼。虽不知彼岸花有什么玄机,但几乎可以断定,这行刺的女伶,定与朱应臣的昏迷脱不了干系! 难道说……她就是那个作祟的厉鬼? 想到这里,萧凰赶紧追问:“阿婆,你说的情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老婆婆推开一扇门,等萧凰进屋,摆了摆手道:“朱家的事,还是少过问的好。”找出细布和金疮药,摸索着递到她手中。转身出去,将门阖上了。 萧凰连忙掀开帘帐,把子夜安置在床上。眼下当务之急,赶紧察看这小姑娘伤得如何。倘若伤势太重,只能尽快回朱府找温苓相助。 移来油灯,只见子夜脸色苍白,呼吸却已沉匀,大片血迹染透了青白的衣裳。 ……天知道她到底流了多少血。 萧凰看在眼里,心下极疼,轻轻解开她的衣襟,眼前一幕却令她惊愕无比—— 只见左胸一道骇人的血洞,分明是从心脏直贯出去的,换做常人,早便当场毙命了。可她这道伤口不但已经止血,甚至还能摸见沉稳的心跳。 再一细看,竟有一丝丝黑气游走在肌肤上,凝成一道漩涡,盘在那血洞周围,伤口竟以目所能辨的奇速,飞快地缝补愈合。 再循着黑气的来处,掀开肩膀处的衣衫,但见肩背上密密麻麻,尽是数不清的狰狞鬼脸…… 这少女到底是什么身世? 萧凰又想起鬼门关那一幕。明明她与自己素不相识,甚至算得上是冤家路窄,可在自己遇险之际,却奋不顾身挡下致命一击。原来是艺高人胆大,拥有一具不死之身啊。 可就算是不死之身…… 她也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啊。 我萧凰何德何能,配得上她来舍命相救呢? 萧凰长叹一声,又见她衣裳湿漉漉的满是血污。这样睡在床上,该不知有多难受? 要不……帮她脱了吧。 等等,脱了? 萧凰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我萧凰虽然是个女儿身,也不能…… ……随便脱人家小姑娘的衣服吧。 可是…… 这小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你怎忍心让她受着重伤,脏兮兮、湿漉漉地睡在床上! 萧凰看着子夜睡梦里紧皱的眉头,一咬牙关,伸过手去,轻柔地解开了她的衣裳。 她不敢直视她的身躯,只觉得心头鹿撞,脸庞都烧得炽热。 苍天可鉴,我真的是怕她睡觉不舒服…… 真的没有别的意图啊啊啊! 边胡思乱想着,边为她脱净了衣衫。又烧了一壶热水,为她擦去身上的污血。再把金疮药敷在心口,用细布仔细裹好,轻轻盖上了被褥。 末了,才整顿自己一身湿衣,料理好右臂的伤口。又服下一颗青崖白鹿丹,压下啼血的热毒。 忙乱一番,再看子夜面容,嘴唇比方才红润了许多。想来恢复极快,过不了多久就会转醒。 萧凰难得舒了口气,又看着那片遮住半张玉颜的银狐面具,心中一动,陷入沉思。 身上都看过了,再看看脸也没关系吧。 啊不…… 她戴着面具睡觉,一定也很不舒服吧。 萧凰伸出手去,轻轻一揭,将银狐面具摘了下来。 灯火掩映下,只见一副清隽绝俗的玉容,眉眼虽是少女的秀美,却深藏着孤傲的棱角。宛若天山照月,飞雪折梅,三千恶世里穿云一剑,照得乾坤里半刻清明。 萧凰久久凝视着少女的脸庞,只感到心底尘封多年的柔软,蓦然之间,深深地塌陷了。 仿佛历经过万千戎马,喋血生杀,心境早已落成一片疮痍。恍然间,料峭风起,荒芜褪去,竟缓缓飘下一场极净极白的雪。
第17章 燕燕(二) 阴阳交界,轮回之隙。 到处是渺无边际的暗红色石崖,阴霾遍野,不见天日。 这时,一道魂魄从天而降。好似一片弱不禁风的羽毛,直坠入深不见底的裂缝悬崖。 子夜张开双臂,任凭自己急速堕下…… 体内的阴鬼之力缝补着心口的重创,恶寒翻涌,剧痛迭起。她深知这痛苦无从抵御,只是一脸的麻木无澜。 毕竟这样的生死轮回,早已经历了无数遍。 没办法,这就是天谴咒。 在还清八百六十一条命债之前,她永远不会死,也永远不得安息。 即便死了,也会被阴鬼之力强行续命,重返阳间,继续她无从摆脱的冰冷宿命。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救萧凰。 可是有天谴咒在,她根本不敢见死不救。 救了人,牺牲自己,不过是又一次死而复生罢了。 可倘若见死不救…… 后果要可怕得多得多。 子夜想起年幼时那一次见死不救,魂魄遭到天谴,生生压进度一日如百年的十八重地狱,那般生不如死的滋味…… 连想都不敢回想。 比起十八重天谴,那红衣女鬼的一剑穿心,至多算是被蝼蚁咬了一口而已。 再说了,死一会儿也好。 浮生舔血,难得落个清静。 这时,背上的肌肤传来刺痛,又有一张鬼脸散作黑烟,消逝殆尽。 救一人,还一命。 想必是萧凰逃出了阴间,已经转危为安了。 子夜微露苦笑。 唉,这个不要命的蠢女人…… ……但愿你今后再也不要胡闹了。 正遐想时,忽觉身形一缓,四周景致变幻,浮现出一方幻境来。只见月色莹润,桃林幽深,正是自己生活了十七年,再也熟悉不过的世外桃谷。 老桃树下站着一个仙袂飘然的女子,头上一对儿雪白的狐耳,正是师尊白狐。 子夜知道,是师尊的灵识找到了自己。 白狐瞧见子夜一身血污,微微一蹙眉:“你又死了?” “是。”子夜俯首下拜,说道:“弟子学艺不精,意外闯进了阴间……” 没等说完,白狐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子夜不禁语塞,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想起临出山那晚,师尊撇下一段冷话。 “从今以后,你与桃谷再无关联。 “我不会再管你一分一毫。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回桃谷。 “更不要来找我。” …… 虽不知师尊的灵识为何找上自己,但子夜看得出,师尊对她的近况毫无兴趣。 甚至都不愿听她诉一句苦。 从小到大,师尊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除了修炼习武,其余的一切,尽是不管不问。 更不曾给过她一次笑脸。 子夜从年幼就感受得到,师尊心底里是讨厌自己的。 ……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何还要收养我? 让我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 可天谴咒又注定了,这辈子永远不能自生自灭。 她试过无数种解脱的办法,却千篇一律落入这轮回之隙。 再一惊醒,眼前又是师尊那张冷漠的脸,千篇一律说出那一句:“起来,练功。” 子夜总是想不通,作为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师尊为何总要这样对待自己? 为什么啊…… 长此以往,倒也习惯了。再怎么心酸委屈,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不咽下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也是她的宿命啊。 “下次再救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不许送到桃谷来了。”师尊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太聒噪。” “是。”子夜低低应了一声。 前一晚,子夜从小鬼手中救下生母黑姐。只是这黑姐是个傻子,不论去世间何处,都让人放不下心来。无奈之下,只好用纸符将她送去了桃谷。有仙灵庇护,保她平淡安稳度过余生,也就再无他求了。 虽与生母只见过一面,可子夜心里颇有些挂念,犹豫着问道:“师尊,我娘亲她……” “嗯?”白狐横眉冷目,打断了她。 子夜低下了头。 师尊说过,不能与凡人往来。 哪怕是黑姐,也不能称她一句娘亲。 “那傻子……她怎样了?”子夜小声道。 “无恙。”师尊淡淡回了一句,“有句话,我替你问了她。” 子夜诧异抬头:“什么话?” “她说,你出生的那天,杀光了全村八百六十一人的……”师尊的目光透出一丝凝重,“是一个穿红嫁衣的女鬼。” “红衣……”子夜心头轰然一道霹雳,“是她!” 昨夜误入阴间,遇见那一身猩红的,比火海还要滚烫,比冰山还要寒凉的女鬼。 ……她到底是谁? 为何如此残忍嗜血,将黑村八百六十一条人命屠杀殆尽? 更害得自己生来背负命债,永世不得解脱。 又为何在十七年后,与自己在阴间“重逢”? 是偶然逢遇,还是刻意为之? …… 万千思绪纷至沓来,子夜仿佛看到宿命的混沌里,隐隐透出一丝光亮。只要抓住这丝光亮,便能顺藤摸瓜,追到这业障的尽头…… “去罢。”师尊轻轻一摆手。 子夜点了点头,桃谷的幻境飞快消散,又现出一望无际的荒凉石漠。 “省着点用。”师尊掷来一只锦囊,“以后不会再见了。” “是。”子夜掂了掂锦囊,满满的都是桃铃。 “还有。”临别前,师尊意味深长补了一句,“世间孽缘,能避则避。避不掉的,则是命中注定。”话音未落,身影便化作云烟,了无踪迹。 “命中注定?”子夜不觉一愣,“我能有什么注定?” 可还不及思量,身子已坠到万丈崖底。“噗通”一声,落入浩荡无边的殷红血海。 子夜紧闭眼睛,任由海里冒出无数只鬼手,疯狂拉扯着自己的身躯,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猛一睁眼,便从床上惊醒过来。 掌心一合,摸到师尊送的那只锦囊,轻轻松了口气。 还魂复生,恍如隔世,不由得愣了会儿神。只觉得被窝里松软舒适,纱帘外洒下轻暖的阳光,屋里弥漫着令人心安的烟火香。 可一定下心来,瞬间察觉到些许不对。 子夜摸了摸身上…… 我衣裳呢? 我衣裳呢! 再一摸索,不但外衣没了,心口处还密密缠着细布。 这…… 脱我衣裳还不算,还……还碰过我的胸! ……哪个臭流氓这么不要脸! 子夜忍住惊怒,轻轻将帘子揭开一道缝隙…… 只见那一道黑金色身影,正坐在不远处的木榻上。微微垂下脑袋,神色疲惫,安静打着瞌睡。 子夜狠狠捏紧了拳头。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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