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阳光笼罩着她,有人抱着她。 一切都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可她依旧停不下来害怕,那些幻觉似的场景一遍遍疯狂涌入脑海,她开始呼吸困难,拼命呼吸也汲取不到氧气,指尖发麻,手痉挛成难看的形状。 她是不是要死了?陆白天开始迷迷糊糊地想。 但她没有死,因为抱着她的那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个纸袋,正用袋子的口将她口鼻罩住。 “慢慢呼吸。”许黎明说,她紧张地手脚冒汗,但还是用学到的急救知识帮女孩缓解,“你没事,只是呼吸性碱中毒,别怕……” 她没事,陆白天选择相信许黎明的话,她整个人都倒在了许黎明臂弯,听着她的指示缓慢呼吸。 身边偶尔有其他人走上前问询,又被驱散开,漫长的时间流逝,陆白天终于恢复了清明。 手上的痉挛不道什么时候放松了,关节恢复活动,心里没来由的恐惧也被阳光驱散,她像是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回到现实,看见了美丽的蓝天。 天像夏天的海一样蓝,像宝石化成的一汪温柔的水,将她浑身包裹得暖洋洋。 陆白天这才发觉,她此时正坐在地上,上半身完完全全依靠着许黎明,眼泪和不知道什么东西弄得许黎明干净的衣服湿哒哒的。 那个救了她的纸袋子扔在旁边,里面本来装着的东西散落一地,是一些彩色的糖果。 陆白天从许黎明怀抱的缝隙里偷偷伸出手,费劲地摸了一颗。 “你好了?”许黎明带着满脸的汗,疲惫地扑通坐在地上,“本来是买给你的糖,没想到糖没吃到,袋子派上了用场。” 陆白天还有些恍惚,眼尾残余赩炽的红。 她用哆哆嗦嗦的手去剥糖纸,动作像个婴童一样笨拙执拗,许黎明看不下去替她剥了一颗,塞进她嘴里。 甜丝丝的草莓味化在口腔,陆白天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和学生们的聊天终于还是没聊成,匆忙赶来的许荞将两人带到了医务室,让精疲力尽的陆白天躺着休息。 女孩确实是吓坏了,也累坏了,竟然躺在床上就昏睡了过去,许荞看着陆白天的脸,犹豫片刻,才拉着许黎明出了医务室的门。 许荞是个中年女人,戴着方框眼镜,多年的班主任工作让她有些发胖,声音粗犷。 她担忧地又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小声寒暄:“黎明,你这两年都没怎么变,还是这么漂亮。” “没有没有。”许黎明摆手。 “但是有礼貌了很多,不像从前,每天对着大家冷脸,好像大家都欠你钱似的。” 许黎明尴尬地笑笑:“老师,您讲话还是这么幽默,您也没变。” 许荞扶着眼镜笑笑,不免陷入回忆:“老师还记得你那会儿,除了不抽烟不打架以外什么校规都犯过,又染发又改校服,没少让老师操心。” “那会儿不懂事,叛逆嘛。”许黎明也笑。 “现在不叛逆了?” “好多了。”许黎明实话实说。 许荞点头,她又看向屋子里,忍不住问:“你和陆白天,认识?” “您认识她?”许黎明有些惊讶,“对,我们现在都在华传,是一个班的同学,也是好朋友。” 许荞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后叹息:“挺好,没想到你们两个没朋友的成朋友了。” “我有。”许黎明忍不住贫。 许荞嗤笑:“狐朋狗友。” 许荞的笑容很快又淡去,她眼神带着怜意去看病床上一小团白色身影:“白天这孩子,挺可怜的。” 许黎明没说话,她看着许荞,等她开口。 “我是你那届才去的高中部。以前也不是她班主任,只是初中时候的任课老师,管不了太多。她那会儿的班主任是个老头子,去年退休了。老掉牙的东西,孩子都被他们班那几个坏秧子欺负成那样了,他管都不管。” 许黎明心中咯噔一声。 “就算事情闹大了传到年级里,也就是喊家长来,或者通报批评。但那又怎么样,孩子已经被吓到了,就一个严重处分,也耽误不了那几个坏秧子考大学。” “我劝过白天去告诉家长,但她不肯,说妈妈身体不方便。”许荞抱着教案不住叹气,“孩子是懂事,但太懂事也会挨欺负。” 她看了眼附近:“后来学校管得严了,这种事才少了,就算有也是收敛着来。” “老师看你毕业了才和你说这些,平时谁敢提。” 许黎明的心有些麻木,她以前真是活在象牙塔里,虽然有听说过类似的事,但很少亲眼见过。 可能因为她幸存者偏差,也可能因为她有人撑腰,没人敢招惹。 想起平日总微微笑着的白天,她生出难耐的郁气,恨不得再重生一回回到中学,把那些欺负白天的人脑袋打爆。 “谢谢老师。”许黎明礼貌地回答,“您还有事要忙吧?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没能帮到您。” “没事。”许荞笑得爽朗,她捏了捏许黎明的脸蛋,“老师能看见你们就开心了。” “你有空让白天去医院看看,找个心理医生咨询咨询,她这次的症状有点像惊恐发作,当年的事情多少会留下阴影,和心理医生聊聊可能会缓解些。” 许黎明点头说好,然后送走了许荞。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女孩在大半天吓成这样,她赶到的时候,厕所门只是锁生了锈而已,猛地一拽就拽开了。 但女孩在里面那么久都没有推开,应该是已经陷入惊恐状态的缘故,说不定还出现了幻觉,根本没有逃脱的力气。 心理医生在哪儿找来着?许黎明拿出了手机。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查,里面的陆白天就惊醒了,她刚才睡着是因为惊吓过度,如今惊醒也是。 许黎明听见了动静,便收起手机推门进去,陆白天正弹射似的坐起身子,怔怔盯着面前雪白的墙。 “白天,你还好吗?”许黎明轻声问,她走到病床前,伸手去摸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头。 陆白天条件反射地偏过去,她不想让许黎明摸到浑身黏腻的自己。 “没事。”她轻声说,眼神却仍有些空洞。 许黎明视线扫过她湿哒哒的发梢和脖颈,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个发圈递给她:“你把头发扎起来会不会好些?” 陆白天没有说话,接过发圈将发丝固定在脑后,露出毫无血色的脸,仿佛被霜冻住的花瓣,触之就会碎裂。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许黎明说着帮她拿过鞋,弯腰放在床脚。 许黎明活了这么久,基本是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的,她习惯了被保姆被阿姨照顾的日子,虽说不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总归是个用钱养大的人,没干过什么活。 但面对陆白天,她却生出了努力照顾她的心思。 即便做起来有点笨拙。 不过陆白天很好照顾,她说什么便会做什么,低头穿好鞋子,将鞋带绑成对称的蝴蝶结,然后跟在许黎明身后出了校门。 繁杂的老街和陈旧的中学被出租车甩在了身后,车子开上高架,高架两边红艳艳的蔷薇花迅速飞驰而过,残影在视线里形成一道牢固花墙。 离开了那个环境后,陆白天显然放松了大半,她将双手握着膝盖,侧目去看窗外的蔷薇花。 许黎明长腿交叠着坐在另一边,她看了陆白天良久,打破了沉默:“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陆白天忙拒绝:“不用。我什么事都没有。” “你被吓到了吧?对不起。”陆白天说,她脸上又有了血色,也许是印着旁边蔷薇花的鲜艳。 “没有被吓到。”许黎明摇头,又摸出一颗糖递给白天,“只是没有想到。” “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许黎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就问了。 陆白天侧影里的嘴巴张了张,就在许黎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的嗓音随着阵阵鸣笛声响起。 “也没有什么。”陆白天手里揉搓着那张半透明的糖纸,这个糖是她曾经留给过许黎明的,那种花花绿绿的便宜色素糖。 “就是以前在那边读书的时候,被别人关进去过。”陆白天咧着嘴笑了笑,仿佛笑了就不会因此难过。 许黎明睫毛轻颤,为视野遮了一片黑影。 “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时候,是谁,其实现在想想,也没有很可怕。” 女孩语气尽量地轻松,柔和平静得像温凉的水。 “就是晚自习结束,去厕所的时候,厕所门上面放了盆水,我被淋了一身,转身想跑的时候,门已经被人锁上了。” “我当时自习到很晚,教学部已经没有人了,锁门的人离开以后,整幢楼只剩下我自己,我就湿着在里面待了一晚上。” “我那会儿比现在还矮瘦得多,那个门又厚,我撞不开。不过还好也是夏天,没有太冷。” 她假装轻松罢了,那么小的女孩,那么长的黑夜,她湿着身子被关在漆黑污浊的厕所里。 就是因为那一晚上的持续恐惧,所以才有了如此严重的心理阴影。 暴力永远会变本加厉,所以除此之外,她当时应该也没少被欺负。 许黎明一动不动地坐着,满心涌动着控制不住的愤怒,但又对那个时空的陆白天无能为力。 这让她很心痛,也十分挫败。 “对不起,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带你回来。”许黎明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太清,她有点责备自己,重重叹了口气。 “不是你的错!”陆白天开口,“是我想瞒着你,我怕你知道以后……” 可怜她,她不想被许黎明可怜。 她想和许黎明做很平等的朋友,她不想被怜惜照顾,她想做保护黎明的白天。 陆白天伸出手,往许黎明掌心丢了个东西,然后不好意思地往车门那里挪了挪。 许黎明摊开手,那是个糖纸折成的千纸鹤,歪歪扭扭,尾巴都断了。 许黎明笑了笑,说:“好丑啊。” 然后把千纸鹤塞进了兜里。 陆白天今天脸色很差,不适合出现在情绪本身就很脆弱的陆鸣知身边,所以在许黎明一番劝说下,她终于答应了晚上去许黎明那里休息。
111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