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怡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她有些紧张地抱着一个枕头, 目视着许黎明。 “黎明。”她快跑几步迎上前,看见陆白天后停下脚步,轻声问, “这是……” “我朋友, 陆白天。”许黎明回答。 又对陆白天介绍:“这是薛阿姨。” 陆白天连忙鞠躬,薛怡不好意思地将她扶起来:“外面太黑了,快进来坐。我让阿姨做了夜宵, 可以吃一点。” “我们吃过饭了。”许黎明回答,她快走几步进了门, 身后的陆白天也若即若离跟着。 房子是很现代的装修风格,一切都以白净为主,墙壁外观铺满坚硬的石材,让偌大的空间显得有些冷清,穿过客厅后,能看见乳白色的旋转楼梯盘旋向上。 陆白天站在门口,脚尖还粘着外面花园的草叶,不敢换鞋,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还是薛怡揽着她的肩膀,才将人僵硬地带进门。 许黎明回过头:“薛阿姨,豆汁儿呢?” “在二楼,你妈妈的画室里。”薛阿姨轻声说,她原地站着,活像是犯错了一样,“我刚把它从医院带回来,医生说它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它太老了,很多器官都开始衰竭,没有办法治。” 许黎明嗯了一声,她很早以前就知道:“许昇呢?” “你爸爸这几天出差。”薛怡低下头。 “那我上去看看它。”许黎明说,然后便迈步往楼梯上走去,陆白天在原地踌躇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跟上。 薛怡仰头看着许黎明冷清的背影,她知道许黎明这孩子一向不喜欢自己,也恨许昇,只要踏入这个家门,神情就总是冷冷的,也很少笑。 也就只有面对豆汁儿的时候,才能露出点阳光的少年气。 虽然近些日子是好了些,但今天这么一见,仿佛从前那个许黎明又回来了。 薛怡久久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边,许黎明沿着熟悉的走廊走着,二楼的装修风格和一楼完全不同,昏昏黄黄的,虽然不旧,但很有当年的年代感。 走廊两边挂了几幅陈旧的画,边框华贵,画的却是清新的水杉林。 陆白天经过时看了一眼,画的右下角用烫金的笔写了一个名字,文珊。 许黎明推开了尽头的房门,屋子很大,常年充斥着一股水墨的厚重气息,左右两边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画稿,这些画稿大多浓墨重彩,风格奔放,但都是半成品。 正对窗子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画架,上面的画布已经发黄,窗帘虚掩着,那只金边就趴在画架下面,看着许黎明呜咽一声,费劲儿地蹬着爪子往起爬。 但它最终没爬起来,只能摇摇晃晃它干枯的尾巴。 “豆汁儿。”许黎明轻声开口,她走过去蹲下,伸手抚摸它的脑袋,豆汁儿大大的眼睛睁着,用柔软的舌头舔许黎明的手腕。 上辈子豆汁儿去世时,许黎明就没有回来,她只是一个人坐在自己屋子的窗边,背靠空旷的客厅,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她记得那晚星星璀璨,像眼睛。 陆白天看着面前低头不发一语的许黎明,蹑手蹑脚走上前,拉开了窗帘,于是外面的星光洒下,屋中的画沐浴着温凉。 许黎明给豆汁儿拿来了水和零食,但豆汁儿闻都没有闻,只是不断舔着许黎明的手,眼神温柔。 许黎明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觉得或许是自己冷漠惯了,面对这样的场景,眼里还是干干的。 只有手越来越湿。 “这些画,是你妈妈画的么?”陆白天开口问。 “嗯。”许黎明看着豆汁儿的眼睛,声音平淡,“她生前是个画家,很多作品拿过奖。” “但是她死了,那些奖也没用了。”许黎明指了指角落处堆放的一个箱子,“都在哪儿呢。” 陆白天张口:“怎么会没用呢……” “有什么用,谁还记得她?”许黎明索性往地上一坐,笑了笑,“这间画室都差点被许昇毁了,要不是我冲到公司砸了他的办公室,他也不会将它留下来。” 许黎明说这些事和开玩笑似的,陆白天却在阴影里红了眼眶。 “会有人记得她的。”陆白天固执地说,“你记得,豆汁儿记得。” 许黎明不置可否,她远远看着窗外扑闪的星星,忽然开口:“我妈妈叫文珊,她走了很久了,应该是初中的时候吧。” 许黎明晃了晃脑袋:“记不清了。” “我还在等她接我放学呢,但是等了几个小时都没等到人。”许黎明摸着豆汁儿的头说,“后来才知道,她穿过公园的时候,救了一个偷跑出家门,溺水的小孩儿。” “小孩儿一点事没有,她却滑倒在水里淹死了。”许黎明轻笑,“送到医院的时候就没了气。” “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因为没见到,所以许黎明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悲伤,她也没怎么哭,第二天的阳光照样升起。 只是她的妈妈没有了。 陆白天心头颤动,她愣愣地看着昏暗光晕下的许黎明,女孩唇角挂着笑,眼底却寂寞如夜。 “豆汁儿,我们去睡觉吧?”许黎明忽然说,她站起身,用力将大狗抱了起来。 豆汁儿看着体型大,实则都是毛,内里瘦骨嶙峋的,抱起来并不吃劲儿。 三楼是许黎明的卧室,有寻常的三个卧室那么大,黑漆漆空唠唠的,床单是冰冷的蓝色,没有玩具,也没有娃娃。 靠墙摆了一面巨大的黑色柜子,里面放满了陈旧的影碟,都是小时候文珊给许黎明淘过来的。 她是个很文艺,很天马行空的女人,她说画还是得画在画布上,电影还是用光碟看才有意思。 许黎明喜欢电影,也挺天马行空,但没继承到她的文艺。 她身上还有许昇的商人基因。 许黎明把豆汁儿放在床头,然后拉开被子躺了进去,声音微弱:“白天……” 陆白天几步爬到窗前,她没敢坐到床上,而是屈膝半跪下来,扒着床头看许黎明。 “谢谢你陪我回来,我没事的。”许黎明轻轻松松的,她扭过头来看陆白天,眼睛里映着一汪月牙,“你去找薛阿姨,她会安排你住一晚。” “我不。”陆白天轻轻说,她摇摇头,“我在这里陪着你。” 许黎明没回答,她又扭过身去背对陆白天,不知道怎么的,她浑身软绵绵的,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你说东西死了会去哪里?”许黎明忽然问,她的声音飘忽不定,眼神也是,“电影里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陆白天依然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许黎明,女孩吊带下裸露的背脊开始颤动,漂亮的眼睛埋进豆汁儿的怀里。 “我不知道。”陆白天为难地回答. “豆汁儿也死了,以后还会有人爱我吗?”许黎明压抑了两辈子的情绪轻而易举被引燃,她哭得脑子乱了,模模糊糊地说,眼泪打湿了豆汁儿一大片毛。 狗狗仍然温柔地看着她,任由自己被当成一块吸水的床单,然后费劲地抬起毛茸茸的头,去舔许黎明凌乱的头发。 陆白天的手将床单抠出一个凹陷,她犹豫了很久,然后默默脱掉鞋子,光脚爬上了许黎明的床。 那床很大,她怕惊扰许黎明,缓慢地手脚并用,有一阵子才爬到许黎明身后。 她从来没见过许黎明哭,这个女孩好像一直都是淡淡的,偶尔会明媚地笑,但那笑意也并不热切。 她一直看着许黎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看着她,从没见她哭过。 不像自己,陆白天脸有些红。 她最后壮着胆子躺了下来,正对许黎明光滑的后背,用手去拍许黎明的手臂,一下一下,像哄她睡觉。 许黎明呜呜的哭声淡了,然后慢慢停止,她迷迷糊糊地往后靠,靠进了陆白天的怀里。 陆白天拍打的动作停滞了,屋子里静得只剩豆汁儿的喘息,她的胸贴着许黎明冰凉的后背,触感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会有人爱你的,许黎明。 在偏僻无人的,你不知道的角落,有人一直一直,长久的,爱着你。 许黎明在睡梦里贴近身后的那股温热,于是二人之间便只剩下薄薄的两层布料,许黎明迷迷糊糊扭动了两下,陆白天便被小腹的柔软吞噬,她闭上眼睛,不敢动,也不敢多看。 许黎明翻了个身,柔软的手臂落在陆白天腰侧,将她揽得更紧。 许黎明的鼻子贴着她的颈窝,呼出的气流打湿了肌肤,一阵一阵的,飘飘欲仙。 路白天想走,但又不忍心离开,于是就在心底一串串的激流下模糊了意识,同样慢慢睡去。 漫长的夜里只有豆汁儿醒着,用它温和的,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 门敲了两下,然后被轻轻推开,薛怡端着一盘夜宵走进门,她蹑手蹑脚将托盘放在月色下。 回过头,便看见了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女孩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愣在了原地。 脸面涌上微微的红。
第37章 在她的视角下, 两个女孩之间的姿势有点,过于亲密了,暧昧顺着呼吸蔓延。 再加上那个叫白天的女孩对黎明的关心, 实在不像是普通朋友。 短暂的停留之后,薛怡将眼神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然后将背靠在厚重的木门上, 拿出手机。 给许昇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想了想不行, 又一个一个删除。 这是黎明的隐私吧?何况许昇那人严厉惯了,要是知道许黎明可能是同性恋, 还不得连夜从国外飞回来。 不过现在这个年代, 就算黎明真的和女孩儿谈恋爱,应该也没什么。 算了, 还是别告诉许昇了,大不了等许黎明心情好些,和她谈谈心,看看她是不是认真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爱跟风, 还是得从长计议。 于是薛怡收起了手机,蹑手蹑脚下了楼。 许黎明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就被人踢翻了柜门,她睁开眼时, 太阳正透过窗子洒进屋, 金色的光芒给陈旧的摆设增添了几分灵动。 一半的床铺都沐浴在这样的灵动里,许黎明动了动手,摸到个柔软的东西后, 身体冷不丁向后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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