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陈母往她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菜,依稀可以看见几片冒着油的肥肉,陈予书不觉握紧了手里的筷子,尽量平和道:“妈,你吃吧,我自己会夹。” “看你这细瘦的模样,就该多吃点油水补补,你表弟小时候跟你一样,后来家里每次做菜都放几大勺猪油……”边说,陈母又欲往她碗里夹菜。 陈予书把碗挪开,微愠,沉着脸道:“我知道了。” 陈母动作一顿,神色僵了僵,“挑嘴的毛病一直没变。” 陈予书懒得反驳,默默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毕竟,有时候陈母认定的事,她再怎么解释也无用,除了吵一架,没有任何好处。 她端起碗,小心将肥肉藏在米饭下,打算等会儿偷偷去厨房扔了,“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话落,她起身欲走,就听陈母道:“等等,把汤喝了。” 不等陈予书拒绝,陈母已经端着汤出来了,“稍微凉凉再喝,这都是些补身子的好东西。” 陈予书没动,目光落在汤面上,厚厚的一层油,浮着几块肥肉渣子,“我已经吃饱了,你喝吧。” “我喝这些干嘛?”陈母笑了笑,重新坐下,“专门给你买的。” “我真的饱了。”陈予书耐着性子,强调道。 “你这孩子,就这么几口,赶紧喝了,快点。” 陈予书咬了咬唇,眉心微拧,极力忍着胸口的烦躁,“我喝不下了,你喝了不也一样吗?” 然而,话一出口,还是有些冲。 气氛一窒。 “专门给你熬的,你不喝谁喝?”片刻后,陈母脸色沉了下来,鼻孔一翕一张,似在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气。 陈予书无奈道:“你不用专门给我弄这些,你想喝的话可以……” 不等她话说完,陈母把碗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落在陈予书心上却莫名压抑。 “要不是为了你,这么贵的东西我舍得买吗?”陈母手执筷子,颤抖地指着一桌菜,声音也随之哽咽,“我还做错了是吗?落不到一句好就算了,还要被你们数落嫌弃,我做什么都不对,你跟你姐一样良心都被狗吃了……” 明明只是一碗汤而已,陈予书不明白问题怎么就上升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她垂头听着陈母的阵阵哭诉,却只觉烦闷,胸口像是埋了一颗炸弹般,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强忍烦躁,端起汤碗,三两口塞进嘴里,仰头将汤喝尽,起身去了卧室。 门一锁,陈母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陈予书躺上床,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很快,耳腔一阵嗡嗡声,好半天,她才慢慢缓和,胸口却仍是一阵堵闷,仿佛有块重石压在上面。 嘴里的油腻味许久未散,胃也开始不舒服起来,翻江倒海。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彻底暗了下来,陈母敲了敲她的门,声音已经恢复如常,“水果我洗好放冰箱了,饿了记得吃。” 陈予书转过身没应,没一会儿,关门声传来,应该是上夜班去了,下一秒,她心脏兀地一紧,酸涩感慢慢涌了上来。 在床上躺了许久,陈予书拿上手机,起身,出门,然后轻轻敲了敲对面的门。 “汪汪汪——” 门打开,一条柯基率先冲了出来,吐着舌头在她跟前嗅了嗅,陈予书立刻蹲下,摸了摸它的狗头,柔声道:“你是谁呀?怎么这么可爱?” 陆微倚靠在门框,用脚背蹭了蹭面包的肚子,“傻狗。” 面包缓慢掉头,仍然吐着舌头,嘴咧到后面傻笑喘气,大眼透着一股清澈的蠢萌。 陆微蹲下,夹着声音,笑眯眯地用最温柔地语气说:“傻狗,面包是世界上最傻的狗狗,是不是呀?” “汪——” “哈哈哈哈傻狗点头了。” 两人一起撸着狗背,手偶尔碰在一起,陈予书受不了地打了下她,有些凶地开口:“胡说什么呢?” 然后转头温柔地拍拍狗头,“面包不要听她胡说,面包是世界上最可爱、最聪明的狗狗。” 陆微啧了声,“慈母多败儿,看它那傻样,这话也就你能说出口。” “你再乱说!” 陆微委屈地撇撇嘴,“自从有了这傻狗,你都看不到我了是吗?” “陆微你要不要这么幼稚?”陈予书起身,有些哭笑不得,“跟一条狗吃什么……” “就吃醋了,不行吗?”陆微将话补上,侧开身子,“进来吧。” 陈予书把面包赶进屋,从柜子拿出自己常穿的拖鞋换上,“阿姨叔叔呢?” “他们把傻狗往我身上一扔,就看电影去了。”陆微圾着拖鞋,打开冰箱倒了杯可乐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她,“喝吗?” 陈予书凑过去喝了一口,闻到一阵沐浴后的潮湿香气,这才注意到陆微穿着睡衣,头发湿哒哒地披在后面,“你洗澡了?” “嗯,刚洗完。”陆微嗓音微哑,“所以你来得正是时候,但凡你来得早一点,我就得光着给你开门了。” “总是胡言乱语。” “那我总不能给你锁外边吧。”陆微颇理直气壮地开口,又道:“我先给面包喂点饭,去床上等我,我马上过来。” 这话虽说没错,但陈予书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相比小时候,陆微的房间整齐干净了不少,但墙上的涂鸦并没有清理,是刻意留下的回忆痕迹。 陈予书蹲在墙角看了一会儿后,便靠在了床上。 静谧的空间里,心底的郁气又慢慢冒了上来,堵得她发慌。 “我去下个游戏,咱们等会儿玩。”陆微走进来,径直坐到床尾,摆弄起游戏机。 陈予书嗯了声,阖眸休息。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过后,陆微的声音传来,“你妈又说你了?” 陈予书有些意外地掀开眼皮,顿了下,“你怎么知道?” “你哪次不是这样,一有事就往我这跑。” “是吗?”陈予书迟疑地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嗯哼。”陆微把游戏机放下,忽的起身,朝陈予书走去,“来吧,让我来安慰安慰你。” 陈予书纳闷,嘟囔道:“干什么?” 这时,陆微走近,忽的俯身,一把将她抱住。 陈予书猝不及防,下意识想从中挣脱,下一秒,陆微直接按着她的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香气满鼻,瞬间席卷入鼻腔,陈予书忍不住深吸了口,躁动不安的心绪由此渐渐平静了下来。 忽然,她感觉陆微正轻轻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温柔安抚。 越来越多的涩意涌入喉咙鼻间,陈予书眼眶抑制不住地发酸,她咬着唇,极力控制着似要全部宣泄而出的委屈难过。 “好了好了,快把那些话都忘掉!” “就是欺负我们书书太乖,才敢这样,要是换思南姐,她能这么横吗?我可没说你妈妈坏话啊,但有时候她确实……” 陈予书再忍不住,回抱住陆微,双手紧紧攥着她身后的衣服,似要将自己彻底嵌入她的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藏身于静谧。 恰好下一秒,她也被温柔地纳入臂间。 发梢的水滴下,落在陈予书手背,然后以眼泪奉还给陆微。 胸前的布料很快被打湿,陆微一手环住陈予书肩膀,一手轻抚着她的背,“看把我们孩子委屈的,书书不难过,她不心疼你,我疼你啊。” 本欲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明明是一件小事,放在往日慢慢消解便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会如此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陈予书哭声渐止,浑身的力气仿佛也随之被抽干净了般,她软软靠在陆微胸口,听着陆微胸腔震动时传来的声声规律心跳,不自觉闭上了眼,心里一片宁静柔软。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拂过,陈予书睁眼,便看到陆微正低头为她擦着脸上的泪。 视线相撞,无意闯入,瞳孔掀起一片波涛,陆微眼睛很亮,似乎能够照亮她所有细微敏感的小心思,因此,她只能快速合上眼帘以掩饰,连肢体也不敢再亲密接触,怕出卖这一刻心跳。 “我自己来。”陈予书抽过纸,身子有些僵硬地缩到被子里,低头拭泪。 “害羞了?”陆微坐下,凑到她面前,指尖勾着她发丝往两边,“你在我面前哭得还少吗?” 陈予书眼神几乎无法躲避,慌不择言,“要你管!” “这么不好意思啊?”陆微笑了下,两手撑在床上,忽然开口:“我也不想管啊,谁叫你每次都哭得让我心疼。” 咚—— 像一枚细石投入湖心中央,涟漪荡开,无声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陆微总是这样,将一切润物无声地带到她身边,然后挥挥衣袖走开,留给她的却是刻骨铭心。 譬如现在。 陆微说完便离开了,门外传来她的声音,“养狗一世,用狗一时,面包快出来,哄哄你妈去。” 没一会儿,一人一狗先后进了卧室,面包吐着舌头来到床边,大眼直直看着陈予书。 “面包,这里,上来。”陈予书拍拍床沿,面包两条小短腿一蹬,稳稳搭了上去,陈予书立刻俯身过去,蹭了蹭它的狗头,“面包乖死了!好狗狗,怎么这么可爱呀。” 陆微爬上床,一边把脚伸到面包嘴边逗弄,一边酸溜溜地开口:“唉,早知道你要它,我就不来了,也免得湿了我的睡衣。” 陈予书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口的悸动还未完全平息,匆匆一瞥便迅速移开了眼,打了下她的腿,“把你臭脚拿开。” “哪里臭了?面包,快闻闻,告诉她臭不臭。” “你烦死了。”陈予书忍无可忍把她推开,重新抱住狗头蹭,“香狗狗,香狗狗。” 陆微不以为意,“这傻狗连粑粑都吃,凭什么嫌我脚臭?” “你说什么?”陈予书瞳孔一震,抬头看了眼她,又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包,震惊道:“面包,这是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陆微又伸出脚去逗狗,“前些时间,我爸晚上遛它的时候,它一直在草丛里转悠,走近一看才发现……” “汪——” 陆微:“哟,现在知道不好意思啦?” “汪汪——” 陆微:“啧啧,面包,养你这么久,没发现你还有这癖好,真是……” “汪汪汪——” “哈哈哈哈哈,算了,别说了,给面包留点面子吧。”陈予书笑到失声,捂着肚子往一边倒去。 陆微把人接住往怀里带,目光向下不经意一瞥,忽的愣住,刚哭过的原因,陈予书鼻尖眼下还是红的,睫毛挂着晶莹泪珠,此刻笑着,眉眼唇角向两边舒展开,像寒雪中的半朵红梅,清冷孤高不减昳丽。 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下一秒,陈予书坐起,安抚地摸了摸狗头,“没事的,面包,妈妈不嫌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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