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回情况有所不同,姬珺明确下令,不许任何仙神来凑热闹。绛尘自愿受天之刑,她拦不住,只能在这方面有所弥补。一般来说,入劫世红尘历练,非是始天上神之责,是她将绛尘拉入红尘的,姑姑抢占名额、幽冥之气游入劫世,都是她的失职。 绛尘卸去道冠、道衣,只着一身素净的白袍踏上戮仙台。 到了这时候,姬珺还想继续再劝,可话尚未说出口,便被绛尘一句“开始吧”堵住了。 姬珺幽幽叹气,将一卷法旨向下一落。 按照天庭的规矩,劫世历练失败,导致红尘世界被永恒封镇,当受两百雷鞭。此雷鞭无视护身的神通术法,每一鞭都落在身与神上,极为残酷。这两百鞭下来,任谁都要筋烂骨摧。 失败的理由千千万万,其中有很多不得已,可天庭依旧对此设置重刑。仙神可谓自身无辜,但劫世生灵更是无辜。她们将无生无死,再无轮回。唯有施加重刑,才能让仙神收起轻慢之心,将职责牢牢地刻印在神魂深处。 雷云积蓄,紫红色的雷霆游走,如同狂龙乱舞。 绛尘坐在戮仙台上,神色沉静寂然,似是无惧一切刑罚。 轰隆一声爆响,雷云中孕育的雷鞭终于在半空中撕开一道裂隙,裹挟着极为狂暴的力量抽打下来。雷芒刹那间炸成一团,紫红色的光点仿若水珠四溅,将绛尘笼罩在那团瑰丽的雷光中。 姬珺只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深深地叹息一声。 雷鞭之刑一旦开始,便不能再终止。要么是受刑之仙神魂飞魄散,要么就是等待天刑圆满。 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强硬地重开戮仙台的禁制,姬珺眉头一皱,眼底浮现一抹阴翳。是谁这么大胆?敢不听命令强闯戮仙台?她的目光向着气机动荡的那侧移动,在姬眠鱼的身影映入她眼帘的刹那,她的眸光倏地一凛。 来人穿着一件玄色绣龙法袍,黑色的毛领披风在劲风中飘荡,她右手举着扇子压在额间的银链上。银链从墨发中穿过,与形如游龙的发式连在一起,锁住如绸的长发。 正是她那堕入魔域的好姑姑! “呀,这刑罚真重,以上神之神躯,都皮开肉绽了。”姬眠鱼抿着唇轻笑道。 姬珺挪开视线,她也没办法将姬眠鱼赶走。她问:“您怎么来了?” 姬眠鱼微微一笑:“怎么?我不能来吗?那下次你就在这里立一块石碑,上面题着姬眠鱼不得入内几个字吧。” 姬珺听她这番呛声,很识相地闭上嘴巴。 姬眠鱼注视着沐浴在雷霆中的绛尘,又问:“多少鞭?怎么还不结束?” 姬珺:“两百。” 姬眠鱼诧异:“你们要打死她吗?怎么还不停?我说你真是不懂事,绛尘可是始天上神呢?能施加刑罚的吗?不就是一个任务失败了吗?人各有短长,她不就是——”似是想到什么,姬眠鱼的话语戛然而止。她想起自己的目的,嘁了一声,示意姬珺让开。然后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中,将“目中无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姬珺看着懒洋洋往后一靠的姬眠鱼,半晌无言。 好歹也是始天同修,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了的吗? 姬眠鱼摇着扇子,抬着一双神光闪烁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雷霆中的绛尘。在雷鞭下,血肉剥离,后背已经露出森然的白骨,实在是触目惊心。神力自发地催生血肉,顷刻间复原,可等来的又是新一轮的折磨。她唇角的笑容在看到绛尘那样的惨像时消失了,脸上浮现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焦灼。等姬珺问了一声“你要做什么”时,她才发现她已经站了起来,至于椅子,早已经被她周身激荡的气息碾得粉碎。 姬眠鱼微笑,她挑剔的视线在姬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故意道:“要走得近,才能更好欣赏神女的狼狈,不是吗?”她迈步往前走,扇子一扬,那股劲风便直冲雷霆。 姬珺:“……”她的手指从姬眠鱼的披风上擦过,她无言地看着掠入雷暴中的人,无奈道,“您是不知道吗?一旦进入戮仙台雷暴范围,将会同受此刑!” “区区雷霆,能奈我何?”姬眠鱼大笑,神采飞扬,俱是自负之色。 绛尘抬起头看姬眠鱼,神情是一惯的冷漠不近人情。 划破苍穹的每一道惊雷都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的气机迅速地衰落下去。 可她仍旧盘腿坐着,那脱俗绝世的仪态没有损减半分。 姬眠鱼眯了眯眼,她其实最不耐烦绛尘这副模样,当初同在始天清修的时候,她就是睡个懒觉,绛尘也要冷着脸斥责她。她们两人,一是莲胎托生,一是真龙之相,共同肩负着传道妖族的职责,可惜在传道之事上出现分歧。绛尘总不能因为自己要清静修持,就剥夺她以及众妖族找寻快乐的自由吧? 倒是不见绛尘对妖族出身的仙神说什么重话,反正横眉冷目就是针对她姬眠鱼一个的。 谁听了都要说过分! “草木精气容易散,莲胎不若龙身,你要不要求我替你遮风挡雨啊?”姬眠鱼笑盈盈地问。她手痒,忍不住拿扇子去挑绛尘的下巴。这一举动像是做了无数次般熟稔,姬眠鱼心中有些异样,等垂眸对上绛尘那双转变得幽沉的眼眸时,她更是一个怔愣。 绛尘轻嗤一声。 抬起手搭在姬眠鱼的身上,将她猛地一拽。 姬眠鱼哎哟怪叫,扇子啪嗒落地,那揣在怀中的一串铃铛也掉了下来,在姬眠鱼还没来得及去捞时,就被从天降落的雷霆劈成齑粉。姬眠鱼蹙了蹙眉,用没被禁锢的左手去拢地面上的银屑。 绛尘直勾勾地凝视着姬眠鱼,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她猛然间扯着姬眠鱼站起身,凑到她的耳畔低笑道:“行啊,我求你。” 姬眠鱼浑身一酥,仿佛雷霆在脉络间游走,她见鬼似的瞪着绛尘,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疯了吗?” 绛尘左手抬起,卡住姬眠鱼的脖颈,慢慢地收拢。姬眠鱼呼吸不畅,面色红红白白,变幻莫测。她气急败坏地扼住绛尘的手腕,掌中用了猛力,咔擦一声,直接将她的手腕扭断。绛尘也不客气,照着姬眠鱼身上打去。 在外围的姬珺已经看呆了。 这是一幅她无法想象得画面。 她第一个念头是得亏没有仙神在此围观,紧接着,才朝着雷暴中拳脚相向的两人道:“快住手!” 气急败坏的姬眠鱼化作龙身,龙爪死死地按着绛尘的肩膀,将她压在身下。 一道道翠绿色的根茎攀着金色的龙身往上爬,在龙角处绽开一朵亭亭的莲花。 “你再乱来只会让雷鞭伤你更深。”姬眠鱼瞪着绛尘警告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的龙鳞坚不可——”催字还没说完,一道啪嗒声响,数片龙鳞在雷霆的轰击下出现道道裂痕,不多时就砸落在地。残余的雷霆在撕裂的血肉中游走,痛得姬眠鱼抽了口凉气。 绛尘冷笑一声:“你这么想替我受这雷鞭,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毕竟同修一场,不是吗?” 姬眠鱼气得不轻:“谁要替你受雷刑了?你松开我!”那莲花莲叶莲根仿佛在她的身上寄生,根本无法剥离。她跟绛尘互为牢笼,可她龙身庞大,将绛尘遮得严严实实。“你在劫世受挫,被人欺骗,那也不能将怒意出在我身上!” 这话一出,绛尘的神色越发冷峻,像是亘古不化的寒雪。 姬眠鱼没来由地心虚,她放柔了语调:“对于你的经历,我深表同情。你这次无理取闹,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好姐姐,你松开我,我们都当这件事情没发生,好吗?” 绛尘轻声问:“没发生?” 姬眠鱼点头如捣乱,就差龙角扣在地面了。往常听说入劫世一遭的仙神魔都有可能心性大变,她还不信,看来果真如此。连绛尘都不能维持她出尘的神人之资,到底是什么人对她影响那么大?她是不是也要去地府关心那个“凡人”? 绛尘又说:“谁送你的?” 姬眠鱼起先还没明白,半晌后反应过来了。她懒洋洋道:“我如今是魔域之主,就算受贿也跟你们始天、玄天不一样吧?你难道连这个都要管吗?” 绛尘只吐出一个冰冷的字:“谁?” 姬眠鱼一扭头,呵呵道:“跟你无关。”她知道绛尘不可能松开她,便闷闷不乐地将龙首往下一埋,龙尾盘起,将绛尘挡得越发严实。 外头的姬珺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话,但见打斗停止,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两位在雷鞭之刑中打起来,可是助长刑雷之威啊,那不就是双倍的受苦么? 姬珺好不容易忍到刑雷结束,在那庞大的雷云散去后,她大步朝着戮仙台走去。落入眼中的是一条金鳞剥落、血肉模糊的大龙,她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还没等她仔细看,便见一道光芒掠出,却是绛尘走出来,抬手落下一道咒术,将昏睡中的姬眠鱼恢复人身。她一躬身将姬眠鱼横抱起,扭头朝着姬珺道:“我将她带回神宫,魔域那边你知会一声。” 姬珺点头,上神来照顾姑姑,她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魔域。 乍一听到姬眠鱼被带回莲华神宫的消息,闲问之的笑容消失不见。 她没姬珺那样乐观,要知道,姬眠鱼提到次数最多的一个仙神就是绛尘,当然不是什么好坏。 那是她们家主上的死对头啊! 不是去看热闹的吗?怎么就变成“阶下囚”了? 瞧瞧姬珺说什么?主上与绛尘上神情深义重,心甘情愿与她同受天刑?可能吗?姬珺以为魔是那么好骗的吗? 不亲眼看到安然无恙的姬眠鱼,闲问之无法放心。 - 莲华神宫中。 姬珺满脸惆怅地传达闲问之的话语。 她能约束仙神,但是对任性的魔,可没有办法。总不能神魔之间再打上一场吧?可那不是吃饱了撑着吗?三天同样也能生劫气,要是三天劫气起,那推动定岁针的劫力越发大,谁都不想转入死境中。 绛尘很平淡:“那就让她来吧。”她垂眸凝视着榻上沉睡的姬眠鱼,眼神幽沉复杂。 真龙肉.身的愈合能力很强,就算是雷鞭落下的伤,灵机自发周转几圈,就能恢复如初。至少现在还没苏醒,那是因为龙心的缺失,使得她道体神魂都有所缺陷,这是莲子心无法弥补的。 “在劫世就是一个骗局吗?从一开始就是蓄谋已久?只想在仙盟打探消息?再见我在仙盟之中身败名裂,从而达成毁灭仙盟的最终目的?” “喜欢是对谁都可以说出的漂亮话吗?谁送的东西你都能欢欣鼓舞地收下吗?” 无人应答。 绛尘轻笑一声。 她从袖中取出一串红绳编织的三生莲花链来,碧玉色的莲花细心雕琢,栩栩如生。绛尘低着头将手链戴在姬眠鱼的手腕上,眼也不眨地落了几个咒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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