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尘嗤笑一声,说:“你看看你,连装样子都不能长久。” 姬眠鱼呵呵冷笑。要是能迷惑绛尘,她可以装一辈子。可既然无用,何必再作态。 绛尘没走,她看到床褥上的斑驳血迹。 将姬眠鱼翻过身,凝视着一塌糊涂的伤口,她的眉头深深锁起。 姬眠鱼手脚不能动弹,可嘴皮子还是利索:“怎么,嫌脏啊?你完全可以出去喊个医修进来。” “闭嘴!”绛尘冷斥一声,她警告似的横了姬眠鱼一眼,那架势好像姬眠鱼再说一句,就把她的下巴也卸下来。 姬眠鱼终于安静下来。 药力渗入肌肤,缓解几分痛楚,她也开始昏昏欲睡。可她没有真正睡着,在绛尘替她将药抹完后,她掀动眼皮子,盯着收起瓶瓶罐罐的绛尘说:“你不帮我穿衣?” 绛尘睨着她,在暗自权衡。 姬眠鱼又说:“你脱的。”顿了顿,“我自己来也无妨,就怕你替我抹药都是白忙活。” 床上的斑驳血迹是姬眠鱼这番话最大的依据。 绛尘按压着眉心,吐出一口浊气。她伸手取来一条红缎带,覆住姬眠鱼那双水波涟漪的勾魂眼。 视野一暗,触觉就变得十分敏锐,姬眠鱼笑嘻嘻道:“不该是你不看吗?”这句话才说出,她便察觉到微凉的指尖从她的唇角抚到下巴。 没有半分旖旎,反倒是无声的威胁。 姬眠鱼不想再痛一次,把话咽了回去,这笔账只得记在心里,日后再跟绛尘讨。 绛尘见姬眠鱼安静下来,便没再下狠手。 帮姬眠鱼将衣裳套上,又扶着她起身,单膝跪在榻上,替她打理散乱的长发。 姬眠鱼手脚没劲,只得倚靠在绛尘的身上。这回绛尘没推她,她甚是惬意地享受着绛尘的“伺候”。要知道,就算在极乐仙城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时候,绛尘也没替她梳过头。 这大概就是替愚蒙仙城驱逐化蛇的报酬吧。 要是多来几次——算了,她才不想受伤。 绛尘最后才将姬眠鱼的手脚复位。 姬眠鱼活动双手,牵动后背的伤口,又疼得眼中藏泪。她执拗地朝着绛尘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搭在袖口的莲花上,问:“你受伤了?” 绛尘觑了姬眠鱼一眼,很讶异姬眠鱼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她轻描淡写道:“不要紧。” 姬眠鱼说:“宣静之很棘手。”她凝视着绛尘片刻,又说,“由死入生,还能催动地下的僵尸,这是幽冥之变。你当心她在你身上落下什么咒术。” 绛尘道:“我会去找医修。”她见姬眠鱼对宣静之感兴趣,便将与宣静之打斗的事一一说来,末了又说,“她化剑离开了,行踪难觅。” 姬眠鱼懒洋洋道:“不管怎么样,她是驱动不了兽潮的。她要解救镇妖塔中的妖物,就得与其它妖王合作。只要愚蒙仙城附近隐匿的妖王都消失,她就会离开。” 绛尘皱眉:“她到底想做什么?”往常与天道盟矛盾重重,可众人都有一致的认知。宣静之与妖王掀动兽潮,这其实也违背自称天道盟修士的主张。 姬眠鱼随口道:“可能是嫌日子太清静了,先惹点乱子?加深加深本就难以弥补的隔阂吧。” 绛尘:“这和极乐仙城妖王现身有关么?” 姬眠鱼:“极乐仙城出身的妖王惯来只掏修士钱包,对将人类做血食没兴趣。” 绛尘的眼神瞬间锋利如刀:“你又替它们说话。” 姬眠鱼心微微一沉,片刻后笑道:“我只是说实话,哪里算是替妖族开脱?当初极乐仙城我们不是并肩斩妖吗?为何你不愿意信任我?” 绛尘没答。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她看到姬眠鱼的眼神,那种对妖族幼崽出自真心的怜与爱。 当时在极乐仙城斩杀的都是隐匿在那处罪大恶极的凶妖,她的确可以做到毫不留情。可要是碰见那种渡入人世、还未开始以人类为血食的妖呢?她能下手吗? 姬眠鱼直视着绛尘,知道等不来答案,她暗嗤一声,主动转了话题:“再过几天,我的修为就会恢复。” 绛尘“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神色。 姬眠鱼不满地问她:“你不替我高兴?” 绛尘回避姬眠鱼的问题,只是说:“但愿这座仙城能够多等几天。” 姬眠鱼见她替愚蒙仙城忧心,就没追着她继续闹。她收回搭着绛尘的手,慢吞吞地趴回到榻上,终于想起关心同僚。 “燕渡川怎么样了?” 绛尘眼中掠过一抹忧色:“金丹破碎。” “可惜了。”姬眠鱼感慨道,“如果不是她消耗化蛇一部分力量,我可能会更凄惨。” “你说,我应该送什么礼物给她?” 绛尘淡淡道:“守住愚蒙仙城。”
第27章 仙盟道人誓死镇守仙城, 守住城池自然是燕渡川心中第一要紧事,连姬眠鱼都清楚。 她听到绛尘的话后,瞥着她半晌, 才慢吞吞说:“除此之外呢?她为仙盟舍生忘死, 不该值得嘉奖吗?你身为院正,连送点东西都不愿意吗?或者连勉励的话语都不肯说?”她越看绛尘那张冷脸越是叹惋,没等绛尘应声,就扼腕道, “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三年前, 玄微好歹有说有笑, 你看看你呢?我都怀疑你练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邪门功法!” 姬眠鱼越说越离谱, 绛尘起先还在认真思索她的话,等听到“邪门功法”四个字,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瞪了姬眠鱼一眼,她拔高语调道:“胡说八道!” “你又骂我。”姬眠鱼不惧绛尘身上的冷色,她眉头一挑,唇角勾起一抹轻盈的笑, “你是不是被我戳中心事, 心虚了啊?” 绛尘懒得搭理姬眠鱼,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砰一声响, 重重的关门声冲击着姬眠鱼的耳朵。 她懒洋洋地朝着绛尘喊了声“懂不懂礼貌”,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应。她敛起笑,心中升起一抹怅惘。先前的话是她胡说的, 可仔细一琢磨, 又觉得有道理。在龙津山中绛尘不追究不入尘世的妖, 怎么功体一恢复就要赶尽杀绝了?当然,极有可能是绛尘权衡利弊后的谎言,但姬眠鱼希望是另一种。如果只是被影响,证明绛尘身上还有点人气。 - 夜色平静。 这是自兽潮攻城以来,最为安宁的一夜。 它很快就过去了,随着东方一抹鱼肚白乍现,那轮红彤彤的大日也从群山中探首。 恢复几分精力的道人们互相打招呼,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依旧是一片空,只余下劲风呼啸而过的呜咽声。凡民藏身于高矮错落的屋子中,偶尔推窗一探,无人敢从中出来。 绛尘一夜未眠。 大阵虽得了灵力催动,能自我修复窟窿,绛尘还是尽职尽责地走遍各处查看,不留半丝裂隙在。城外野兽尸山遍野,浓郁的血腥气恶臭难闻,零星的一小团野兽正奋不顾身地撕扯着地上的兽尸,高空中盘旋的食腐者也在唳鸣中向下俯冲。 还没有人出城去清理兽尸,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波兽潮什么时候到来。 绛尘回到城主府时,正撞上叼了个大肉包子从厨房走出的姬眠鱼。 她的面色不似昨夜苍白,行动间灵活自如。 绛尘看到她腮帮子鼓动着,不由自主地压了压眼角。 姬眠鱼三下五除二解决包子,在绛尘说话前,她就抢先道:“我很饿,难道你要为了这事谴责我吗?” 绛尘没接腔,她用例行公事的语调问:“伤势如何?” “你替我看看?”姬眠鱼扬眉,笑嘻嘻道,“在后背呢,我怎么知道伤势好没好。” 绛尘反问:“你的痛觉难道随着灵力一起消失了吗?”想到姬眠鱼没恢复的灵力,绛尘心中又是一片阴郁。如果姬眠鱼肯用一点功,未必会遭这份罪。 她没掩饰神色,姬眠鱼一眼就瞧出来了。 她的佯装不理解,又说:“一道小裂口都疼。”此刻边上没人,她将袖子往上一捋,露出手腕上的伤痕,“这儿都没好,当然也有可能是你昨夜没给我搽药。” 绛尘:“你自己没长手吗?”她的确没有照顾到姬眠鱼自己能解决的“正面”。 姬眠鱼闻言笑了起来,阴阳怪气说:“昨夜还真是辛苦院正大人了呢。”话音落下,她腿一抬,就往外头走。 “去哪儿?”绛尘转身问她。 姬眠鱼回眸,眼波一转,反问:“你很关心?”见绛尘没动作,她又折回到绛尘身侧,绕着她打转。折扇被她取出来开开合合,似是在寻找合适的时机逗弄绛尘。 绛尘淡淡道:“你是仙盟院使。” 姬眠鱼“哇哦”一声,眼中笑意渐如刀:“是怕我玩忽职守?怎么会呢?燕道友都能舍生护城,我怎么也能得她五六分吧。” 绛尘不想听姬眠鱼说话,那散漫轻佻的语调,总会点燃她的无名火。她一把扼住姬眠鱼的手腕,拽着她往屋中走。 姬眠鱼被她扯得脚下踉跄,痛嘶一声,说:“院正大人,拉扯到伤口很疼的。” 绛尘将姬眠鱼按在榻上,左手掐了个法诀,伸手在姬眠鱼眉心一点,见她安静下来,面容才缓和几分。她取出缎带遮住姬眠鱼的眼睛,又解开她的上衣看背后的伤势。修力道的躯体向来强悍,药中灵性被催动,取代功法的作用,让那深可见骨的伤变成了小小的裂口。虽然因方才的拉扯渗出血迹,可比起昨夜的触目惊心,不知好上多少。 没了说话声,屋中静谧。 窗外枝叶沙沙作响。 绛尘指尖带着药膏抚过姬眠鱼的伤口。 缎带的一角、如绸的墨发被风一吹,从她的虎口轻轻拂过,带来异样的触感。很轻,但在肌肤上逗留许久。绛尘失神片刻,她蹙着眉,替姬眠鱼处理伤痕后,便替她合拢衣襟,解开定身诀。 没听见姬眠鱼开口。 越发怪异了,这不符合姬眠鱼的性情。 绛尘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得替姬眠鱼收拾好,脚步一动,瞬间离姬眠鱼数尺远。 姬眠鱼依旧没说话,只是扯下遮掩的缎带,扬着一双含情目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绛尘。她的眼神很清澈,像是长风吹过的雪山天湖,荡着一道道动人心弦的涟漪。 绛尘紧抿着唇,她挺着脊背,想走,但迈不开脚步。 半晌后,姬眠鱼才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松散的衣襟,将盘扣、腰带一一复位。她低着头,眼睫垂下,初日的晨光在她的侧脸,扫下一小团阴影。“你这替人搽药的手法有待提高。”姬眠鱼说。 绛尘这辈子只伺候过姬眠鱼一人,闻言盘桓在心中的莫名思绪散尽,冷呵一声,抬步就走。 姬眠鱼没有拦她,等到她出去了,姬眠鱼慢慢地躺下去,让伤口压在床榻上,感知着那细密的疼,驱散燃烧着的一团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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