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过得无趣而寂寞。 在青粟来之前,贺止戈是陪她消磨时间最多的人。 他也曾经神色单纯地站在她面前,拍着胸脯说:“以后阿止会长很高很高,永远保护阿姐不受伤害!” 会在看书时突然出神,随后笑嘻嘻地说:“待我长大,就带皇姐离开皇宫。” “阿止知道,皇姐不喜欢被困住的感觉。” 但他现在,偏偏成了那个最想囚禁她的人。 贺止戈都不择手段,想算计到她身上来了,这点情分不要也罢。 贺止戈的好,她承受不起。 更不稀罕。 “可是殿下,”青粟犹豫地开口,“三皇子现在位高权重,以后更有可能……” 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贴近尤听耳边小声接着说:“夺得太子之位。” “殿下,您已经到了适龄之年。以陛下对您的态度,指不定会给您指派个破落户,随便嫁了过去。” 青粟是当真为了尤听感到忧心,字字句句都在为尤听所考虑。 “若是有三皇子做靠山,真到了那时候,您也能没这么被动。” 尤听笑了一下:“我知道。” 别说,这种事宁景帝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当今朝势算不上平稳,不然贺止戈也不会选择投身行伍,常年在外征战。 战争意味着劳民伤财。 没有哪个掌权者希望自己所执掌的时代,被后人提起的时候,永远只有战乱。 尤听估摸着,和乌金国的仗应该打不了多久。 宁景帝会选择议和,而向来帝王选择议和的最佳方式,便是和亲。 作为长女,又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尤听会被献祭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些情势,她身在其中,自然比青粟要看得更清楚。 不过,她宁愿自己试一把,也不想将希望寄托在贺止戈的身上。 她们之间的缘分,便像那条小路。 路到了尽头。 她往端阳殿走,他向宫门外去,方向本就不同。 青粟问:“那殿下,您打算怎么做呢?” 尤听将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一页。 “首先,得有足够的筹码。” 就像贺止戈那样,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变成如今炙手可热的皇储人选。 宁景帝和皇后从前对他爱搭不理,现在一口一个阿止亲热地叫着。 正是因为他有足够强大的兵权。 军伍严谨,尤听插不进手。 但朝堂之上,可就不一定了。 “说起来,”她低语喃喃出声,“这事还和宋窈姿有关……” 太傅身为文官之首,门生遍朝野。 宋窈姿是太傅唯一的接班人,尤听想要从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免不了要和宋窈姿打交道。 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计划的。 宋窈姿体弱,却聪慧有才。 当朝虽然能女子为官,但终究势弱,推行的时间不算太长,很难见到能有接近政权中心的女官。 宋窈姿希望能够依靠宋家的名声,依靠自己的能力,推进完善女子为官的政策。 原剧情里,她被贺止戈耍了手段谋了清白,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嫁给他。 后来又整日以体弱的理由,将她囚在深院之中。 贺止戈骗她,许诺她能够帮助完成她的心愿。 但实际上,他只是想借着宋家的权势充当青云梯。 婚后,除了药性发作的初一十五,贺止戈从没踏足过宋窈姿的屋子。 直到他偶然发现宋窈姿在政事上的敏锐,将她收作座下谋臣。 可他仍然不许宋窈姿轻易出门。 她的理想,她的抱负,被一日日磋磨在狭窄的朱墙青瓦之间。 宛若枝头日渐凋零的花蕊。 这场婚姻的本质,源于欺骗与利用。 贺止戈心有白月光,宋窈姿亦根本不爱他。 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能甘心成为茫茫庭院间,一尊精美而麻木的石像。 最终,郁郁寡欢,死在了寒梅初绽的冬日。 她死后,男主方才姗姗来迟 似乎刚认识到她在自己心中的不同,流下了几滴自诩深情的眼泪。 这胃疼的剧情,尤听只觉得贺止戈可真该死啊。 不论是她这个白月光,还是无端受苦的宋窈姿。 都只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被迫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尤听久在深宫,深切知道被困在一方牢笼是何滋味。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宋窈姿,也是在冬天。 雪势浩大,纷纷扬扬似柳絮飘飞。 正赶上宫里娘娘摆的赏梅宴,尤听去露了个面后,就带着青粟打算回端阳殿。 回去的路上,她随意一瞥,瞧见了院中开得正好的数枝红梅。 晶莹的白雪堆叠在褐色的枝干上,衬得枝头的花苞愈发鲜妍。 红得像是点点星火。 很奇怪,平时尤听根本不会注意花开得有多好。 但那天,她不禁驻足了好一段时间。 正打算离开时,恰见有人自不远处缓缓行来。 和红梅一般耀眼的斗篷颜色,和白雪一般冷清的容色。 青粟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是太傅府的宋小姐。” 尤听恍然,原来这便是宋窈姿。 宋窈姿和她的侍女也发现了尤听的身影,略作停顿后,低身行了一礼。 隔着一片梅花林,轻雪霏霏,她和宋窈姿的视线交错对上。 过了许久,尤听还能记得。 枝头的红梅落进宋窈姿的眼中,那双眼的瞳色很浅,却像升起了点点灯火。 那样的宋窈姿,不应该被贺止戈毁了一生。 所以尤听最初的计划,是想办法和宋窈姿搭上关系,助她的理想实现,也能让自己从宫中脱身。 但是现在…… 尤听握着书卷的手指顿了顿。 关系是搭上了,只是,未免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宋窈姿回府以后怎么样了,她昨夜,力道好像重了些。 …… …… 太傅府。 宋太傅一生清廉,即使已经位居三公,府中上下还是保持着朴素的作风。 如果不是门口的牌匾,恐怕无人会将这低调的府邸和太傅联系起来。 宋窈姿一早便从宫中离开。 常常有女眷在宫宴上醉了酒,卸在熟悉的妃子偏殿之中。 宋家的人脉广,宋窈姿认识不少后宫之人。 因而,守宫门的侍卫看见她的马车出来,神色间并没有多意外。 粗粗询问了一番,侍卫便选择了放行。 直到穿过了宫门,走入宽敞的街道之上。 马车里,宋窈姿一直紧握的手指才慢慢松开。 她的侍女莺儿一直偷偷注意着自家小姐的动作,思索再三,还是问了句:“小姐,您没事吧?” 宋窈姿下颔绷紧:“无碍。” 莺儿又问道:“您昨夜宿在公主的房中,公主没对您做什么吧?” 其实她只是担心宋窈姿才会这么问。 毕竟听说顺安公主的名声不是太好,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但听在做贼心虚的宋窈姿耳里,这话便像变了个味。 她陡然想起那时,顺安公主附在她的耳边,气息温热地说:“宋小姐该要小声些才是,莫要让外面的人听见了动静。” 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宋窈姿双手捂住了唇,仿佛生怕自己下一秒还会发出那些……羞人的声音。 莺儿诧异地看着宋窈姿:“小姐,您怎么了?” 宋窈姿努力平复着急切的心跳声,“没什么。” 她看向莺儿,正色道:“昨夜我醉酒宿在端阳殿的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阿翁。” 莺儿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她心想着,从没见过小姐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那位顺安公主的作风太吓人了吧,小姐不想和她多扯上联系,才会这么做。 马车停在了太傅府前,宋窈姿被莺儿搀扶着走下来。 此刻踩在实地上,仍然有些不真切感。 腿间隐隐有酸疼感,她羞窘得紧咬着牙,努力做出和平常无差的样子。 按照惯例,从宫里回来的第一件事,宋窈姿得去向太傅请安。 而且昨晚她没有回来,太傅一定又会多念叨她几句。 宋太傅正在用早膳,他吃得清淡节俭,只让人煮了一碗清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听到下人禀报后,才抬起年迈的双眼,目光落在宋窈姿身上。 “回来了。”宋太傅道。 宋窈姿低眉颔首,唤了一声:“阿翁。” “过来坐下吧。”宋太傅虚虚点了点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宋窈姿坐到这里。 太傅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妻子为他诞下麟儿后便撒手人寰。 他精心培养着孩子长大,看着他一步步进入朝堂之中,娶妻生子,幸福美满。 可惜好景不长。 当时有个州县遇上山洪,太傅之子见不得百姓民不聊生,自请去赈灾。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最终被送回来的,却只有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便是年幼时的宋窈姿。 他将孩子教得太好。 山洪突然爆发,他的儿子为了救人,将自己的性命彻底留在了那片异乡的土地上。 儿媳也没幸免于难。 幸也不幸,宋窈姿,是那场灭顶之灾中唯一的生还者。 宋太傅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临到老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接过了抚养宋窈姿的重任,将这孩子视作骨血的传承。 有时候透过宋窈姿,仿佛能隐隐看见他那儿子的痕迹。 宋窈姿乖顺听话,刻苦用功,年龄尚小的时候,才名已经传播遍了整个京城。 宋太傅心底为她骄傲,也为她担忧。 “宋家凤凰女,得之安天下。” 这句不知从何而来的预言,已经成了街头巷尾连三岁小儿都会唱的童谣。 宋太傅常常会想,为何宋窈姿是个女儿身呢? 他不是瞧不起女子,只是这世道本就艰难。 世俗的目光天然地便为女子戴上了无形的枷锁。 想要得到同样的东西,女子必须要付出比寻常男子数倍的艰辛才行。 宋窈姿太傅孙女的身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纵使太傅府清廉,这身份也能保佑宋窈姿以后一生平安顺遂嫁入高门。 如果她是个安心待嫁闺中的闺秀,这确实是能让宋太傅放心的一种人生。 但是宋太傅太了解这个一手养大的孙女了。 宋窈姿看着柔弱,心里却藏着无比坚韧的火种。 她是南飞的鸿雁,志向并不在这方寸之间。
116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