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日陪着云西到了宗门禁地后,在云西接受自身传承之时,第一个来到宗门禁地之外的人并不是夕问雪,而是第一时间追过来的长愿。 不知何等原因,长愿并没有推开禁地的门,她在此站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离去。 夕鎏一直在暗中注意着长愿,她没有发现这人的任何一丝异常,长愿就如过去跟云西在南雪山相处的每一日一般,永远的平静,神色无波,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留恋。 正是因为如此,夕鎏从未将这件事告诉过云西。 “数以万年的等待太过磨人了,阿云姐姐,我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将此告诉你。” 是的,长愿的变化太大了,她变成了独自忍受背负所有的模样,甚至没有将关于她的任何一件事告诉夕鎏和云西,选择这样默默忍受着。 无论结果是哪一个,在这一条路上,云西经受的苦难一分都没有少,死劫已过,可生劫永远会记在云西的心中。 那样的伤害不会轻易减去,即便是成了神,过去同样在她心中烙印下了痕迹。 为人时,云西是一个温柔的人;为神时,云西是愿意将温柔洒满世间的神,可长愿应当知晓的,就算是一个足够温柔的人,也是会变的。 温柔的人,才是这世间最绝情、最疯狂的存在。 南雪山顶,云西又一次回到了这里,山顶漫山开着鲜艳的花,风轻轻吹着,冬日不落雪。 她站在随着水波轻动的岸边,水面落着花瓣,轻轻荡起涟漪。 过去很多次,她想要站在此处等着师尊归来,那时这里落满了冰雪,吹来的风冷得刺骨,可站在这里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察觉到冷。 而现在呢? 冬日不落雪,风这般轻柔温和,却偏偏带着一丝凉意。 清澈的水中映着云西的模样,很早之前,她便换回了最常穿的素色衣物,这般模样才是最适合云西的。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波纹的晃动因云西跳入水中而变得激烈,而后又慢慢恢复平静。 水中,太阳温暖的光穿过水面试图照亮黑暗的深处。 跳入水中的访客顺着光往下游着,渐渐地,她将光丢在了身后。 昏暗无底中,云西看到了更远的水底泛起的一丝光亮,那是海中最柔和的光,相伴着一抹白色温和的亮点,落在她的眼底。 云西心中一悸,没有犹豫地朝着那抹光伸出手,试图往更深的黑暗处落去。 她猜到落在深海中的光点是什么了。 终于,她抓住了落在海中的光点,冰冷的水被这光点上的温暖去除,原来这只是沉在海中的两盏花灯。 与那些沉入海中消失不见的花灯不同,这两盏花灯被海中神明柔和的气息包裹着,它们被好好保护着,一直保存在此处。 思绪,一瞬间就拉回到了西海域靠海的某个小城镇。 为保护她而出现的红衣师尊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神明赐福的故事。 提笔那一刻,那时的她甚至连犹豫都没有,顺着就写下了那句话,她愿长愿平安、喜乐。 看到她写下这句话的长愿,轻轻笑出了声,大概她也在觉得那时的云西很傻,竟然会看到云西向自己许愿赐福自己。 云西抿唇,目光落在长愿那时写下的话上。 阿云,我找到你了。 温和柔软的光点亮了云西眼前的黑暗,她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字。 这并不是一句许愿,更像是跨越了极长的时间后,许下承诺的人隔着漫长时空最想要告知她的话。 我找到你了—— 云西将手中抓住的花灯放开,任由其盘旋着在她眼前轻晃。 属于长愿的迷雾一层一层剥开,她却越发看不懂长愿了。 分明早就一手落好了棋子,却偏偏又将过去的自己亲手送到她的眼前,长愿该知道的,遇见过去模样的她,云西只会更加沦陷。 她落在这无尽深海之中,再也看不到高处的光亮,就仅有眼前一蓝一白的花灯飘在眼前,亮着炽热的光。 或许,在无数次沉入深海之时,长愿便如现在的她一般,会久久看着这海中的微光回不过神。 在这不算温暖的地方,云西闭上了眼睛,她不再用眼睛去看这里的一切,沉入了只属于自己的思绪当中。 会原谅长愿吗? 云西在心中问着,却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倘若只是神明那时的她,一定会原谅长愿的,毕竟是云西先一步离开,是她不辞而别,留给长愿无尽漫长数万年的等待时光,这是一个没有期限的等待,或许她会在某个岔路消亡也说不定。 试问一下,长愿的等待不苦吗? 长愿不委屈吗? 云西太知道这个答案了,漫长的等待要比死亡还要可怕,人的一辈子仅有百余年,一生中会发生无数次转变,神又何尝不是这般。 百年千年对神来说太短,可长愿足足等待了二十万年,她早已动过心,又经历过贪欲祸端的纷扰,哪里还能站在至高无尽寿命神的位置上,亲眼看着悲剧发生。 她只是选择了改变。 只是,经历过太多后,云西也变了。 在她以南雪山小师叔身份生活的日子里,是真真正正活在众生之中,她不再是守护着众生的神明,只是众生其一,那时,她曾站在徒弟的位置,仰望着长愿,她的每一分心动却都在被回拒着。 亲眼看着身边亲友一一离去,明知自己的身份却无能为力,那样的情况下,要她如何不怀疑其道,陨落其道。 长愿所做的一切皆为了救她,可在长愿为她亲手布下的成神路上,要失去的太多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钉子穿过的地方是会留下痕迹的,哪怕再一次拔出来,这道痕迹也会永远存在。
第117章 其一为等(上) 南雪山四季轮换, 山中精怪无所拘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它们总喜欢在这安静的山间摇晃。 二十万年就如一场梦, 梦中的河流流逝着, 试图抵达长愿最想看到的终点。 而她永远都无法逃出这场化为虚无的梦境。 南雪山顶那潭通往深海之域的水太深, 冰凉到能让生于海中的神明窒息,曾有无数次,她想要抓住水面穿过的光,最好能穿过那道光握住记忆中那个过于美好的女子,可惜的是, 她抓住的都是虚无。 归于平静时, 长愿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遗忘那些记忆, 看着云西的每一天, 那一段必须藏起来的记忆都在不停拼凑着, 一点一点敲击着她心中的疯狂。 长愿只觉得手脚冰冷得不能动,她又一次陷入了窒息,好在现在这份窒息没有她隐藏起那疯狂的绝望,只是……她还有遗憾。 长愿的故事, 远远比她等待的二十万年要更长。 登临浣鎏宗的仙阶之上,梨花又在属于它的季节盛开着。 这一年并非浣鎏宗开门收徒的日子,却迎来了一个欲要登山的少女。 山下,守着山门的外门弟子拦住来者, 好心相告:“姑娘, 宗门来年春天招收弟子,你来错时间了。” 被拦住这姑娘极为好看, 一双眼睛如抬眼时望到的澄澈天空,眸中情绪似飘着的轻云, 就连她的声音,都会把人带到轻云之上。 她轻轻摇头,好脾气说着:“我今日来,没有弄错时间。” 守门弟子见这好看的姑娘不听劝,有些着急,指着山门前刻着字的石头,“姑娘可看清这上面的字了?” “回头无路,三思而行。” 听这姑娘轻声念着,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守门弟子松了口气:“姑娘这下明白了吧,仙门都有这样的规矩,上了石阶便没有回头路,姑娘千万三思。” 这小弟子是个能说的,而听他劝说这姑娘的脾气亦是极好,她没有打断对方的话,等人说完才笑着道:“我已三思,此行亦不需回头,多谢师兄提醒。” 小弟子是这外门年纪最小的弟子,年纪本就不大,突然被这样一个好看的姑娘叫作师兄,便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这姑娘轻轻点头,正欲说话,却觉得身后起了一阵风。 她眼前的小师兄突然僵了身体,惊呼:“长愿仙尊!” 彼时的长愿原本正在南雪山帮山头的精怪搭着住处,察觉到属于云西的气息来到了山门前,这便赶了过来。 那本是背对着她的姑娘转过身,眼神闪过一丝惊艳。 “阿云!” “你是?” 长愿欲要上前的脚步停住,等了二十万年,她差点忘了云西现在失去了记忆,还不认得自己。 她努力保持着矜持,今晨换了新衣,帮精怪搭房时应当没有沾上灰尘,她压下那过于兴奋的状态,却藏不住欣喜道:“长愿,我名长愿。” 她看着云西,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云西思索着长愿的名姓,并没有害怕这突然出现的人。 “云西。”她笑着,眸中映着眼前的仙人,“您的名字很好听。” 长愿终于还是没忍住面上的笑,虽然她不太喜欢云西对她用的这个‘您’字,这样显得太过生疏了,不过这不算什么,至少她已经等到云西了。 云西是有些不太明白眼前这个仙人在笑什么的,这仙人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可实际上,仙人能活千年乃至万年,她知晓眼前这过于好看的仙人定然与她不是一个年纪。 “云西。”长愿问眼前人:“你要上山吗?” 问完,她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傻,都到了山下,必然是为了登山。 “我带你走。”她这般说着,八千石阶有些高,现在的阿云还没有开始修炼,这般走上去大抵会很累。 安静下来的小弟子闻言睁大眼睛,看着云西的背影,他承认这姑娘的确好看,又很温柔,可眼前这人是长愿仙尊,这可是当初与夕鎏宗主一同建立浣鎏宗的人,今日竟然说要亲自带人上去,哪里能不惊讶! 云西看不到小弟子惊讶的眼神,她因长愿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寻仙问道贵在诚心问己,多谢前辈好意,这路我想要自己走一遍。” 长愿并没有因云西的话觉得沮丧,眸中的笑意更甚,看着眼前的人,她道:“好,那我们便走一次。” 她下意识说了我们,这的确是云西会选择的方法,她会专注眼前属于自己的路。 “前辈,我一个人便可以了。” 云西的拒绝让站在一边的小弟子再次震惊,他抬眼瞄了下长愿,不动声色挪了些脚步:“姑娘,这是长愿仙尊,她愿意陪你的话,这山你定然可以上去!” 小弟子激动的同时又恨铁不成钢,若非长愿就在眼前,他一定要跳起来,告诉云西她到底错过了一个什么机会。 小弟子的动作瞒不过长愿,她轻咳了声,对方立马站直,不动声色移回脚步,长愿没有与其计较,亦没有因为云西的拒绝不满,反而继续笑着说:“那我在上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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