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景看她在开拍之前深呼吸,看她轻轻皱眉,再看她胸有成竹地朝镜头点头。 四下里安静,举着收声设备的人默默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汗,看起来像也跟着紧张。 易蓝因浓颜,戴了黑色美瞳化了古典浓妆后便美得特别有攻击力。 摄像机定定地框在她脸前,郁景看不清便小心地往里头走了几步。 导演面前有四五个屏幕,他的脸埋在一个布盖的机器里,郁景便站在他身后看其他屏幕里的易蓝因。 那样带着恨意的漂亮眉眼直愣愣地在镜头里看过来,大概三秒钟后,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淡淡滑下来。她的唇没动,眼睛却在笑似的。 有的脸天生属于镜头,有的人天生带星光。 定格,整个现场都在定格。直到小机器前的李盛导演站起来拍着手喊了“cut”,其他所有定住的人事物才像终于活了过来。 原来那不是恨,那一直都是爱。 郁景倒吸口气,她第一次见人拍戏,也是第一次领略易蓝因的专业能力。她没看过剧本都能感受到易蓝因饰演之人的绝望,不是对死,而是对爱人。 现场开始此起彼伏地鼓掌,机器边穿着黄色里衣画着病容妆的刘屺瞻第一个走向还站在镜头前的易蓝因。 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纸巾,他将它们叠成一叠递给面前的易蓝因。 易蓝因抿抿唇,抬手便推开,纸巾的角刚好搭在她的玉戒上。 刘屺瞻收回纸巾笑着在现场自嘲:“易老师入戏了,不知道我得在戏外多努力才能让易老师忘了戏里的狗皇帝。” 现场传来此起彼伏的笑。 易蓝因抬手蹭掉右脸挂着的那滴眼泪,而后手搭着颈稍转了转脖子,又精准地朝导演身后正发呆的郁景招了招手,“过来,水。” 郁景慌忙将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摘下,一个箭步冲过来,用身体隔开刘屺瞻后,顺手弹开壶盖,易蓝因奇怪地瞥她一眼,接过水壶后仰头喝了口水才问:“片场很无聊吧?” 郁景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颈,要说话之前竟然可耻的先红了脸,“没,易老师,”她抿抿唇,“刚才真牛,我在屏幕里看的,太漂亮了。” 易蓝因嫌弃似的扫她一眼,盖好壶盖后一把将水壶重新挂到她脖子上。 “走,吃饭。”话说得洒脱,耳朵尖儿却偷偷泛了颜色。 “啊?”郁景跟着她走出布满机器的殿门,“去哪里吃?” “去哪里吃,当然去饭店吃,不然我给你做吗?”易蓝因停下脚步配合身边的造型师摘下头上繁重的饰品,头轻松了不少后,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她一句:“再说了,我做的话,你敢吃吗?” 郁景一下子将眼前这张脸从戏里让人心生怜爱的皇后娘娘直接跳跃到三年前炸了厨房的李芷身上。 学校十二月二十八号开始期末考,连着考四天,考完刚好元旦。 往常她都是四处找工打,那时候当了李芷的小白脸便不用想着果腹的银票了。 元旦佳节,是陪孤独又无聊的金主消磨时间的最好日子。 她原以为那年的元旦安排该是一顿昂贵的烛光晚餐之后便是在酒店电视里看喜剧电影,再之后就是履行合同做些大人爱做的事。奈何她刚走到酒店楼层便发现易蓝因常住的那间房门前挤满了酒店工作人员,门开着,里头传出来很浓的焦味,像整个房间都着了似的。 她心一紧,忙推开房门前围着的人,肩上的单肩书包撇到地板上,风一般地冲到厨房外,正好看到李芷举着一只铲头上还沾着黑色焦肉的锅铲与酒店客房经理大眼瞪小眼。 郁景皱眉,两步走过去,从她手上抢过锅铲后将她护到身后,“抱歉,我先带她出去吃,麻烦您帮我们整理一下,若是有器具损耗算在账单里就好。” 后来那年的元旦,她们面对面坐在一家麻辣烫店里。 李芷明明不吃麻不吃辣,偏要指着路边的麻辣烫店面说要只吃烫,坐好后,李芷倒打一耙地埋怨她,“我是看你那么瘦想给你补补的。” 郁景笑,“我看酒店菜单里卖肉啊。” “万一我接到做饭的戏呢?两全其美的事嘛。”她嘟起嘴为自己找补。 郁景只好任命般地帮她烫筷子,帮她擦桌子,帮她开饮料,帮她结账。 谁让傲娇的大小姐什么都不会呢?谁让她为了自己亲自下厨了呢。 从街边麻辣烫店回到高级酒店的路上,李芷不好意思地全程无言。直到走上酒店的台阶时,她才小小声地对她说:“谢谢。” 郁景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那天她谢的是什么,因为一小碗麻辣烫真的不值得一句谢。 —— 小桃早早收拾好椅子和小马扎,见里头喊了cut,便抬起头来问身边没走的李歆,“一起吃吗?” 李歆看着小尾巴似的跟着易蓝因跑的郁景,摇摇头后对小桃说:“你们去吧,我等我爸爸一起吃。今天第一天,轻松一点,往后就没这么早收工的日子了,你们都好好休息,饭什么时候一起吃都行。” 小桃刚应下,易蓝因带着郁景走过来,她又问了李歆一遍:“小歆吃了吗?一起?” 李歆甜甜地笑着对她摇头:“不用了,谢谢易姐姐。我等我爸爸一起,你们去吧。” 郁景正琢磨着易蓝因那天谢的是什么,听她们两人说完话后顺势朝李歆摆了摆手,“明天见。” “嗯,明天见。”李歆转头笑着看她。 与李歆道别后易蓝因便往前走,都走出去好几米远了,她突然回过头,一把抢下郁景脖子上挂得好好的水壶,顺带着狠瞪了她一眼。
第16章 易蓝因卸了妆容脱了戏服便不像古代人了。 她鼻梁上架着副墨镜,穿得清爽,正抱臂坐在副驾冷冰冰地给郁景指挥怎么到达影视城最好吃的本帮菜店。 一路上郁景多次想要问问她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每次要开口时,易蓝因都会不耐烦地嗔她一句,“看路。” 等她终于找到一停车位将车停好后,赫然发现提前下车的易蓝因带着小桃已经进了饭店,人压根儿就没等她。 郁景偷偷撇嘴,仰起头看了眼饭店的招牌,【小阿嫂本帮菜馆】。 那招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本该是纯白色的背景如今已变得又黄又旧。过了饭点儿,现在看起来客人不算多,她站在檐下眯起眼看对面的电线杆,上边贴着几张卖房和租房的广告,白花花的纸张中间有一张不合时宜的花花绿绿,郁景抬手揉了揉眼,终于看清了,那是张赤…裸裸的色…情广告。 郁景做贼似的回身,见没人在意她,忙几步小跑过去,一把扯了那有害良俗的花纸。纸在手里团成一团之后,她挺胸抬头,瞄着路边的大型垃圾桶,用一道完美的弧线收工。 二楼包间窗边有人,那人穿垂感良好的白衬衫,扣子解到第三颗露出漂亮的锁骨,她一手拄在窗台边,一手搭在自己的腰间,含着笑对身后的人开口:“小芷,你看下头有个有趣的孩子。” 易蓝因从桌边起身,走到那人身边后跟着往下扫了一眼,只三五秒钟之后便转过身,她靠在饭店的窗台上,对身边人开口:“我助理。”又对小桃示意了下,小桃忙起身去接郁景。 “哦,”那人翘起唇角,收回卡在腰上的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在玻璃上划了划,“听zoe说了,菀莞类卿。我倒是不信,” 她顿了顿,又看了易蓝因一眼,“你觉不觉得她长得有点儿像高中时的米来?” 米来是她们同一个高中的学妹,体育生,高中肄业,现在是圈里的资本大佬。前边那些倒没什么好说的,纯个人造化的事,关键的点就在于,游宁高中时候喜欢过米来,还被人拒绝了。 易蓝因瞥她,“怎么?要挖我墙角?” “那你得说,是哪种墙角。”游宁笑着看回去。 易蓝因看她这坏笑的表情突然悟了,敢情她就是来诈她的,炸她是不是真的金屋藏娇没告诉她们。 “无聊。”易蓝因伸手推她一把,“这次多谢你了,裴久不是刚升了你coo吗?那么忙还因为我这破事特意来一趟,抱歉啊。” 游宁转过身,“我来启航的第一天就和老裴说过了,你的事永远都是第一顺位。你别想着打岔,这位到底是,”小桃这个时候推开门,身后跟着郁景,游宁便抬头迎着郁景那张看谁都不爽的脸继续说了下去:“纯元还是天降啊?” 郁景上楼的功夫,小桃已经把游宁的title告诉她了,她见到人,率先打招呼叫人:“游总好,我是易老师新招的助理,我叫郁景。” 游宁冲她点点头,又回过手来拍拍不搭她话的易蓝因:“别说,还真有点儿像。”又转过头对郁景友善地笑了笑。 像什么?郁景不知道,不知道便老老实实地在桌前坐好。 “别胡说八道了,”易蓝因皱眉,“坐下,吃饭。” 游宁便一副早料得如此的表情,她大大方方地从窗边起身,坐在小桃和易蓝因中间,施施然地从包里拿出郁景的简历,开始低着头念简历上的内容,“郁景,有两年半出国维和经验,今年才从警校领了毕业证,”她从那简历中间抬起头来直视郁景的眼睛,“请问你为什么选择进入我们这个行业呢?毕竟,”她摊手,“你们这种靠本事吃国家饭的,即使退伍了也有更好的去处。” 郁景突然被问住了,之前柳箬没问过她这问题,她也没想过怎么搪塞这事,反正总不能说看易蓝因长得像她大学时包她的金主吧? 她克制住用小动作掩饰撒谎的冲动,平淡地直视回去,“娱乐圈就是我最好的去处,我还年轻,不想用命换钱了。” “嗯,是个好答案,胜在真诚,在我这儿就算及格了。”游宁收起简历,又抬起头对郁景笑笑,“你别嫌我多事,小芷,啊,小因,”她抬手触触易蓝因的后肩,“不光是我的签约艺人,还是我的高中兼大学校友,并且,”她特意拉长了尾音,攒足了期待值后才说:“还做了两年室友,我对她的安全问题比较在意所以才托人四面八方地寻求优质人才,你能过小因这一关,本身就证明你足够优秀。” “不敢托大,还要多谢易老师抬举。”郁景尴尬地假笑。 游宁向她摆摆手,“不要谦虚了。”又问她:“你认识姓米的吗?我的意思是,家里有没有什么这种姓的亲戚朋友?” 易蓝因抬起头看游宁,被游宁笑着抬着她的下巴丝滑地将脸转了回去。 郁景盯着她这动作,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实在大胆的想法,难道易蓝因和裴久是表面情侣,其实这位游总才是她的真情人? “没有,我不认识。”她说完便垂下头,如羽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便定住。她好像真有一个和她同病相怜的同母异父的姐姐,姓米还是姓范来着?不管她姓什么,她都不打算告诉眼前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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