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被子里的幼年秦观颐没忍住自己翘起来的唇角,故作矜持道:“师姐愿意讲,那我就听听看。” 月清河瞧她那副雀跃期待又端着的模样,心道,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原来是从小就有的。她清了清嗓子,一边思索一边讲道:“从前凡人界有一位公主。她出生时君王暴虐无度,臣民怨声载道,直到新王揭竿而起,将所有王族血脉诛杀。” 小秦观颐:“公主她也死了吗?” 月清河软下嗓音,“小公主没有死。那一天,剑尊下凡带走公主收她为徒,小公主在修界勤勉修行,惩恶扬善护佑一方,最终立地飞升去了仙界。” “我喜欢这个故事。”小秦观颐说。 月清河沉默一瞬,笑了笑,又道:“我也喜欢。” 从此,小秦观颐爱上了睡前故事。 她对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十分好奇,月清河本想趁这孩子睡一觉起来失去记忆,就不用再为哄她入睡费神想故事,没想到小秦观颐竟然十分执着—— 她将月清河这位“师姐”和故事记在了玉简上。 第二日,小秦观颐醒来。 她平日里修行刻苦,天光未亮便要起身练剑,自旭日初升打坐,日光跳跃出山间林海,天地灵气初生万物苏醒,月清河无法修炼,便在这孩子身侧看玉简。 小秦观颐打坐完毕,回摘星阁中修习剑法,待午后用过膳食,她拿着一枚玉简道:“师姐,我是不是有一个睡前故事?” 月清河一惊,险些没拿稳手中书册,“你不是不记得了吗?早些时辰还道不认得我,现在就要听故事了?” 小秦观颐默默嗅了嗅,坚定道:“师姐不是坏人,师姐一定答应过我每日都有故事。” 月清河:……怎么还要每天都要? 月清河无法拒绝小秦观颐,于是顺势将她牵回床榻边,她正要放开手,小秦观颐一脸期待,再次伸手向她。 月清河一时语塞。她看看小秦观颐,再看看比小秦观颐还高一些的床榻,没记错的话,第一次她怜惜这孩子身上有伤脸颊冻得苍白,动手将她抱起,她还十分不习惯要挣扎下来…… 这才两天,小秦观颐已经适应良好,甚至用这种期待的目光跃跃欲试地看着她。 月清河无奈,只好俯身揽着小秦观颐,放在床榻边,口中道:“师妹近日越发粘人,从前不是说师尊不叫你被师姐们抱来抱去?” 小秦观颐端坐,闻言道:“我不记得了,师姐。” 月清河:……轮到这事你就不记得了是吧? 她狐疑打量床榻上的小秦观颐,难道这人已经想起来了?不过只见这孩子仍然一副端正肃然的模样,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对。 小秦观颐眨眨眼,嗓音软软的哀求道:“师姐不喜欢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今日真的没有故事了吗?” 月清河哪里受得了这幅模样,叹气道:“是我不对。好了好了,给你讲就是了。” 她坐在床边,想了想一面讲道:“从前碧落海边,生活着月中仙人的后人。她们每一个都长得十分美貌。” “最美的月中仙人来修真界,整个修真界仙门强大的尊者修士都围在她身边,捧着华衣美食和各种法宝献给她,想得到她的青睐。” 小秦观颐追问道:“后来呢?” 月清河缓缓道:“月中仙人不要华衣珍宝,要所有的月中仙人可以和修士一样强大。修仙界的尊者拒绝了,他们说,天道命月中仙人只能做第一美人,这是宿命。” 小秦观颐渐渐睁大了眸子。她还太小,不能理解这个奇怪的故事,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月中仙人也和小公主一样飞升去仙界了吗?” 月清河眼也不眨,“没有,她死了。” 小秦观颐一脸错愕,面色凝固。 月清河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也不知是为什么而笑,是看到秦观颐小小一张脸上那么多精彩的神色,还是为了这个奇怪的故事戛然而止的结局。 小秦观颐气道:“师姐坏心思,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月清河含笑揉了揉她细软的额发,总算良心发现补救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她既然只能做第一美人,无法修炼飞升,死去是常事。你若不喜欢,我便不会再讲了。” 小秦观颐想了想,仰头望着月清河道:“不会的,师姐,月中仙人想要修炼没有错。如果我能遇到她,我一定会帮她。” 月清河面上的笑意渐渐落下,她喃喃自语一般,轻声回道:“好孩子。” “你已经帮过她了。”
第二十二章 小秦观颐修行十分刻苦。 月清河仅仅陪伴她这几日,她分明已经失去了后来的记忆变作孩童,每日修行也没有落下。天光未亮,起身挥剑百次;晨光初现,打坐吐息一个时辰;修习剑法法卷,晚膳后进驻幻境…… 直到夜深人静,小秦观颐才能歇息。 月清河在小秦观颐睡前讲的故事越来越多。她本来没有把哄孩子睡觉当做什么大事,只是小秦观颐粘着她显出依赖模样,又撇过一张小脸不肯让期待的样子叫她看穿…… 这模样实在可怜可爱极了。 月清河游历修界几十载,山野传说,隐族秘闻信手拈来,几句话之间就是一个族群的兴起衰亡。 故事这种东西,总是不缺的。 “今日给师妹讲一讲碧落海的鲛人一族可好?” 夜深人静,摘星阁角落长明灯,月清河撑着下巴靠在床边,向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眸子的小孩说道:“鲛人生来便是双生,只有一位能传承王位。每一代鲛人女王都经历了惨烈的自相残杀。鲛人死后化作海中泡沫,只留下一颗赤色珍珠。” “传说修仙者得到血珠有助于进阶,但得道飞升时将受天劫所灭,不得往生。” 她的嗓音轻柔和缓,伴随着长明灯透过纱幔,如梦似幻,传闻中鲛人的歌声能够引动凡人妄念,令他们心甘情愿一步步淌进海中,成为鲛人的血食。小秦观颐慢慢垂下眸子,只觉躺在荡漾海潮之中,渐渐沉湎。 月清河慢慢停下讲述。纱幔遮盖之下,那孩子已经睡着了。 她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稚嫩睡颜,心中念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秦观颐还是稚嫩模样。 月清河望向摘星阁外。云海蒸腾,月色下冰凉如潮,遥远的北方在她看不到的深处。许筝说秦观颐自昆吾山归来,身受重伤变作孩童模样,而凤凰一族和魔物勾结…… 她那时发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敌人? 第二日。 天光亮起,月清河照常陪伴小秦观颐修行。 许筝一如既往送来饭食,月清河昨夜思索到心绪杂乱,嘱咐小秦观颐自己先吃,来到摘星阁前叫住许筝—— “师姐,小剑主她仍然没有好转,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许筝提着食盒,左看右看,“这个嘛……师妹啊,你不是和秦师姐相处得不错吗?再过几日又如何?” 月清河一时气结,“我怎么瞧着师姐恨不能让我在这待上一年半载,希望秦观颐一直好不了?” 许筝忙道:“怎会!我亦是心急如焚。师妹不觉得剑主记忆恢复得越来越快了么?这就是她好转的迹象。” 月清河思索片刻。的确,小秦观颐第一日午歇完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来;第二日片刻记得住她的样貌;第三日一睁开眼睛就要叫她讲故事…… 许筝再道:“清河师妹,你若着急,带小剑主在摘星阁附近走走,会不会好得更快些?” “不过剑主此时不宜让旁人发现,我马上给摘星殿附近下禁制,师妹也小心些遮掩才好。” 月清河无奈道,“许筝师姐,我便再信你一次。” - 小秦观颐等待半晌,月清河带着食盒归来。 她从天光明媚的殿外踏进来,衣袂翩翩,笑意柔软。小秦观颐不由眯了眯眼睛,便听到这位美丽的师姐说道:“今日天清气爽,我们在外用膳如何?” 小秦观颐怔怔点头。 月清河见她没有异议,俯身牵着她往外。摘星阁坐落在摘星峰顶,阁内空旷无物,外头只有一条小道向下蜿蜒,半路一座小亭,面对云海摆着桌椅。 桌面上石刻一道棋盘,若是旭日初升时来上一局,可谓十分风雅别致。 月清河停下脚步,特意感应一番。 摘星阁与半山腰的摘星殿相隔甚远,更有禁制,除了剑阁阁主与其亲传弟子之外无人能够靠近。 许筝临走时在这唯一一条小道上落下迷踪阵,若有人无意中闯入,要绕行三个时辰才能出来。 倒是安全。 月清河牵着小秦观颐来到亭中,对着桌面上的棋局犯了难。剑阁在此,这棋局可能是秦观颐师长所留,不好擅动。她露出犹豫的神色,小秦观颐也发现,淡然上前抬手将石刻棋盘取下,搁在一旁。 月清河奇道:“这局也许是你师尊所做,就这样挪开是否……” “师姐提了一路食盒,再不放下,手都要酸了。” 小秦观颐说完就去取月清河手上的食盒,端正放在桌上,一道道拿出饭食。她的动作十分熟练,看得月清河心中好笑。 她便坐在一旁,将碗筷分好递过去,“多谢师妹关怀,别说了,快吃饭了。” 一大一小对着云海用完早膳,月清河惯常将食盒收起来,用手帕给小秦观颐擦擦嘴,牵着她回去。 “师妹还记得多少事?这地方应当待了许久吧。” 月清河一面走,一面特意问道,“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吗?” 小秦观颐闻言思索,“想起来师尊,掌门和一些师姐。别的有些模糊,似乎还有很多没有记忆……” “我会将想起来的都记在玉简上。”她道。 月清河点点头,心下欣慰。不愧是秦观颐,就算变成这般模样也十分可靠。 摘星峰一面沉在茫茫云海,这一条小道沐浴天光,驱散了水气寒凉。月清河眯了眯眼睛,只觉浑身上下晒得微微发热。她手中一紧,原来是小秦观颐正睁着眸子仰头望着她,月清河笑道:“怎么了?” 小秦观颐连忙转开目光,有些别扭道:“师姐像月中仙人。” 月清河奇道:“你又想起来什么了吗?” 小秦观颐摇摇头,紧紧拉住月清河的手,小脸板着肃然道:“师姐,能不能答应我,等我长大?也许十年后,我会很厉害,到时候我回来找师姐可好?” “这……” 月清河一时竟然有些错愕,小秦观颐不知道,她却很明白,这人只是一时间变成了孩子,再过几日她就会恢复,她们二人就会再次回到那不尴不尬的故人关系。 这几日的亲密无间,转瞬即逝。 小秦观颐见月清河不说话,语气更加着急了些,“师姐若有所求,我一定帮着师姐,师姐若去哪里,我必定随着师姐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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