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祁晓说:“你在找打火机对不对?” 孟宁看着她,仍在喘着气。 祁晓又说:“你要是不承认的话,我就不给你了。” 孟宁顿了顿,叫她一声:“祁晓。” 祁晓也形容不出来孟宁那是怎样的语调。只是孟宁一叫,她忽然就哭了:“搞什么啊?我早该看出来的,你早就真的喜欢上她了对不对!” 孟宁也不知自己的默然只有一瞬,还是很久。 总之她在大脑中千回百转了无数种想法。她一向表现得很淡然,无所谓,她给自己设计了无数的小细节去体现自己的不在意,或许她应该把那些小细节拎出来,掰一掰,扭一扭,堆积在一起,让祁晓相信她这么清醒,并没有真的对温泽念动感情。 可她的想法来回来去变了几次,最后露出一个近乎无奈的笑容,低低的说:“是,我早就真的喜欢上她了。” ****** 祁晓几乎被她触怒了一般,冲上来就不停捶她的肩:“你要死啊!你要死啊!你不是一直最人淡如菊的吗!你不是一向最冷静理智的吗!你不是这种人你装什么装啊!你早说啊,那我就根本不会撺掇你!” 一边说,一边在深夜无人的海滩上嚎啕大哭。 祁晓真的下狠手,孟宁被她捶得痛死了,又被她哭得一愣,觉得她一梗一梗的简直要哭到窒息了,上前替她一下下拍着背:“喂……” 孟宁很好脾气的笑着说:“这不是我的事吗?你这么难过干嘛啊?” 祁晓哭得更大声了:“因为我最清楚!喜欢一个跟你差距太大的人有多难啊!” 她一吼,就喷出一个硕大的鼻涕泡。 孟宁笑了。 她没笑,瞪孟宁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把鼻涕擦了,然后继续放声大哭。 “喂……”孟宁也不知如何是好:“那,现在,是你安慰我,还是我安慰你啊?” 祁晓又瞪她一眼:“你先安慰我,我再安慰你,我们互相安慰行不行啊!” “为什么我要先安慰你?” “你才喜欢她多久啊!我的心事都憋在心里很久了好不好!宋宵不是同道中人,你又不问!差点没把我憋死!” “好好好,你先。”孟宁又笑,指指海滩:“你想对着哪片海浪倾吐,请坐。” 祁晓也不挑,就地盘腿坐下了,吸吸鼻子,无论拿纸巾擦过多少次,眼泪还是糊一脸。 她说:“我妈是R大的教授。” 孟宁一听愣了下:“合着你才是高知家庭微服私访啊。” 祁晓摇头:“微服私访个屁,我跟我妈关系很糟,也没上什么好大学。你知道为什么吗?”说着咧嘴一笑:“因为我十多岁的时候,喜欢上了我妈的一个学生。” 孟宁默默听着。 “她是我妈的硕士研究生,成绩好得不要不要的,我妈惜才,就经常把她往家里领。她二十二的时候,我才十六,刚上高一,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厨房帮我妈做菜,拿着锅铲扭过头来冲我笑了下,我人直接傻了。” “其实她长得不是很漂亮的那种,很瘦,丹凤眼。但怎么说,就是有那种,一眼就会击中你的人对吧?我就开始跟着她当她的小尾巴,然后就发现,我妈把她往家里领不只是惜才,是因为她家真他妈的穷。” “她从山里考出来的,家里就剩一个妈妈,照顾一个残疾的妹妹。她所有的奖学金助学金项目补助都寄回家了,你相信么,这个年代大学食堂里真有拿咸菜拌饭的人,感冒了从来不去看病,有次我去她宿舍找她,发现她一个人倒在地上,脸白得我几乎以为她没呼吸了。” “等她那次发烧好了,我直接跟她表白了。” 祁晓说着搡了下孟宁的胳膊:“你在没在听啊?等我讲完了,你可也得跟我讲你的事。” “在啊。”孟宁扬了扬嘴角:“好,等你讲完,我也讲。”
第43章 孟宁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因为她不评价, 不发问,擅长当一个安静的树洞。 祁晓继续讲:“那时我高三,她直接把我给拒了。但我小时候吧可能自我感觉挺良好的, 就觉得她对我这么好, 不可能不喜欢我啊。这事很快被我妈给发现了, 我妈就想把她给转走,我跑去威胁我妈,我说人家根本没答应我,你这是假公济私,你要真这么干, 我就不去参加高考。” “我妈那时笑得挺冷, 说就你这成绩,就算去高考也考不出什么花来。她也一直跟我说, 说我喜欢她, 只是为了反抗我妈。她说我不高考的话就再也不理我了, 我听她话,去高考了,结果果然考得不好。” “我忍了段时间,忍到她研究生毕业了,考上另外个教授的博士。我又去找她表白,她又把我给拒了,那时我胆子挺大的, 喝了酒,直接爬她床上去了,她也被我灌了酒, 也有点迷糊,可她这人厉害啊, 特别能自控,最后只在我脸上亲了下。第二天酒醒了告诉我,让我别浪费时间了,我跟她永远没可能。” “我不服啊,我问为什么啊?你不是我妈学生了,也不用怕她了。你以前总说你穷,可你都考上博士了,以后出来应该挺能挣的吧。她沉默了挺久,说,不是钱的事。” “我扭着她不放,非要她给我一个答案,她后来才说,是因为团购。我给听懵了,什么团购?她跟我解释,说每次我来找她,买什么东西,从来不看价格,掏出手机直接就扫码付钱了。可她不,她每次都先站在一边,打开软件看看有没有团购价。她说祁晓你明白了么?我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祁晓又哭又笑的第二次鼓出一个大鼻涕泡:“你说搞不搞笑?我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就输给了个破团购。” 祁晓很响亮的笑了三声:“哈!哈!哈!” 孟宁坐在她身边远远眺望着安静的海,沉静得过分,总让祁晓觉得她在走神,可这时她问:“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祁晓说:“等我大学毕业,我就离开北方了。” “你放下她了么?” 祁晓又咧嘴一笑,孟宁发现人在讲到无奈的事情时,的确习惯用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好像除了笑,也没有其他更多能做的了。 祁晓说:“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回过北方,连打麻将看到东南西北的北都胃里一阵直抽抽,你说我放下她了么?她烦我,我就消停点呗,明恋不行,姐们儿我改暗恋还不成么?” 孟宁不擅安慰,陪她笑笑。 她又搡一下孟宁胳膊:“你呢,你怎么喜欢上她的?” “你记得她上次来咱们家。” “嗯嗯。” “她下午要去见投资人,换完西装后,发髻有点蹭乱了,让我帮她重新盘。” “然后呢?你挥舞着灵巧的小手,忽然感受到胸口一种难以忍受的冲动,吧啾一口亲了上去……” 孟宁瞥她一眼,她摆摆手不瞎扯了,停下来笑。 “没亲。”孟宁说:“我就是帮她把头发盘好了。” “宁啊。”祁晓语重心长:“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 “帮她盘头发很好啊。”孟宁望着远方的海:“你知道她盘头发总共用七枚小夹子么?她那发髻挺复杂的,我帮她把第七枚小夹子固定好的时候想,我好像,真的喜欢上她了。” 祁晓懵了:“什么玩意?” 孟宁提着嘴角笑笑:“因为我发现,我有一点快乐。就是帮她熨西装、盘头发,做这些很小很小的事情的时候,我有一点快乐。” 而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快乐了”。 ****** 祁晓觉得有哪儿没对。 她看着孟宁,忽然发现,是孟宁的笑跟平时不一样。 往日里孟宁也常笑,她唇形好看,拎起一点嘴角,一下消解了她身上的那种清冷感。祁晓以前没觉得这笑有什么问题,因为你也决不能说她笑得很假,只是那笑容太…… 祁晓忖了下该怎么形容。 对,太随意了。 像一阵风刮过唇角,都能让那唇角提起来,所以显得轻飘飘的没重量。不像现在,孟宁在笑起来以前,其实是顿了一下的,好似她理智上本欲抵制那笑,只是没克制住内心的欲望,对自己无可奈何似的、有一点点发沉的,笑了笑。 那笑容第一次显得很实。 祁晓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说:“孟宁,你完蛋了。” 孟宁自己倒很释然:“啊,或许吧。” “那你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她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了啊!” 孟宁平静的点头:“这不是我们一直都知道的吗?” “那你,你……”祁晓“你”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孟宁说:“什么都没改变啊。” 祁晓想了想:“你不告诉她?” “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孟宁在沙滩上的坐姿总是很安静,膝盖微蜷着,手架在上面,无意识玩着自己的指甲盖:“我跟她,更不是一路人。” 祁晓是想说些什么的。 可她也是一个成年人了。或许那个人一开始拒绝她的时候她还不懂,但现在她也知道,说起温泽念和孟宁—— 是彻夜狂欢永不落幕的游艇。和出租屋不过几平米的逼仄房间。 是螺旋桨扇动火焰般晚礼服的直升机。和晃晃悠悠人挤人的公交车。 是满世界飞的精彩人生。和偏安一隅的庸碌日常。 人的渐渐成长,大概就是一个渐渐发现很多事没有对错的过程。 她现在也明白当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不是一路人”,很多时候甚至不是钱的问题,是你的生活方式所形成的金钱观世界观感情观,最终会消磨掉所有最初的心动,让两个人渐行渐远。 祁晓看着孟宁:“你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儿啊?” “啊。”孟宁说:“我的人设不就这样吗?” 祁晓被她逗笑,想着想着又叹口气:“那你,接下来要不要离她远点啊?” 孟宁:“为什么?” “你喜欢上她了啊!明知道没结果,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面对她。”祁晓太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这不是把自己的一颗心往地上磨么?” 孟宁笑得比她轻松多了:“可我的故事还没看完呢。” “什么故事?” “你记得我从图书馆借过一套科幻小说么?只有三册,最后一册作者因为销量不好没写了,她联系到了那个作家,把剩余的故事梗概写出来,我去找她一次,她就给我一页。” 祁晓忍无可忍的提高音量:“孟宁你是为了那什么破科幻故事么?别装大尾巴狼了!” 孟宁低着头又摩一下自己的指甲盖:“我就是觉得,反正梦总归是会醒的,那让这个梦再长一点,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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