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当她挑剔:“我这菇新鲜着呢,肉又厚。” 孟宁笑笑,把杏鲍菇装进手中小袋后一并递给她:“称一下。” 阳光正好,菜场喧嚷。孟宁觉得自己不该是这么文艺的人,在这样烟火气的环境里却被祁晓简单一句话在她心脏上戳了下。 祁晓说温泽念——“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 孟宁见到十多岁的温泽念时,她的确是个从来没有家的人。自出生后父母车祸出事,从两个叔叔家再到祖父母家,不称为归属,称为流离。 到现在温泽念看起来拥有一切了,却仍没有自己的家。 她像没有脚的候鸟,因振翅的姿态太美,从天涯往海角迁徙,反而让人忘记了—— 她是不想停下来,还是不敢停下来? 从菜市场出来,孟宁指指路边咖啡店:“我去帮她买杯咖啡,你们喝什么?” 宋宵叹口气:“每天上班靠咖啡续命,周末就让我歇歇吧。” 祁晓也不要,反而冲孟宁笑得挤眉弄眼:“喔唷,她。”尾音拖出一个明确的小波浪。 孟宁斜眼瞟过去:“你聊起她每次不也这样么,她过来她过去的。” “我那是为了避嫌,有时坐在员工餐厅,虽然咱都坐角落吧声音也压得低,万一被人听去了还是不好。”祁晓说着挑挑眉毛:“但你说起来语气不一样呀,喔唷,她,名字都不用说了。” 自从确定孟宁对温泽念十分清醒后,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开玩笑。 孟宁不理她,自己往咖啡店里走。 其实她不会买错咖啡的。 她记得温泽念第一次来她家时,便是到这间小店里买咖啡。 孟宁像超忆症一样,莫名其妙记得清楚那天的一切细节,又在脑中无限切分放大。比如她记得清晨阳光中轻扬的尘埃,记得温泽念的发丝在这样光线下变成了浅浅的金,记得温泽念倚在吧台旁西裤褶皱的形状,记得温泽念点单说espresso时纤薄的唇瓣先轻轻往下拉。 她的声音太好听,像夜晚的梦照入白昼。 孟宁对店员点单:“一杯espresso。” 端着纸杯走出咖啡店,身后是老城区独有的布景,挤攘攘的菜市场边藏着几爿小小的咖啡店和手作银饰店,水果店当头搭着红白蓝相间的布艺遮阳篷,老式面包店不追求低油低脂的健康,第一批面包出炉发散着浓浓油脂香。 一路走回家会路过她卧室的窗户,孟宁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拎着菜,不知怎的就抬了一下头。 晨风徐来,她能看到卧室里不太好看的灰扑扑窗帘一角,可端立于窗边的人好似被从古典主义油画里拉到这样的布景中。 温泽念不爱笑,看到孟宁抬头以后,冲她挥了挥手。 还是她自己的惯常动作,只指尖小幅度的动两动,像吝于赐给这世界更多美丽。 温泽念大概工作累了,所以走到窗边往外眺望。此时她手里端的水杯是孟宁的,简单黄蓝条纹,握在那纤白的指尖便似藏了不易读懂的魔法。 她身上穿的家居T恤是孟宁的,领口有一些些松垮,孟宁用柠檬味的洗衣液,所以那软而薄的领口应该沾着淡淡柠檬香。 孟宁滞住脚步。 直到这时,一路聊着天的祁晓和宋宵才发现她正举头往上眺望。 温泽念笑了。在熹微的晨光中,在第一缕春天的风中,在背后一片买鱼买鸡的嘈杂背景声中,四楼卧室窗口的人笑得很安宁,轻翕的嘴唇不知是在说“孟宁”,还是说“Morning”。 祁晓方才那句话不知怎的又回荡在孟宁耳边。她说温泽念——“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 那一刻孟宁心中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 温泽念今早想喝的咖啡,真是espresso就好了。 她不想买错。
第39章 祁晓发觉孟宁的眺望, 同宋宵玩笑:“要不是我确定孟宁十分清醒,我简直要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喜欢Gwyneth。 三人一同上楼,祁晓和宋宵先去厨房, 孟宁回房给温泽念送咖啡。 纸杯不往温泽念手里递, 偏偏往写字桌上放, 睫羽垂着,嘴里低声道:“你的咖啡。” 温泽念笑了:“你别扭什么呢?” “什么?”孟宁说:“我没别扭。” 温泽念走过来端起咖啡,抿一口,很微妙的挑了下眉毛,发现孟宁瞧着她:“看我做什么?” “我猜对了么?”你今早想喝的咖啡。 温泽念摇摇头。 孟宁先是回避了眼神, 顿了顿, 却又看向温泽念:“不是espresso,那是什么?” “是espresso没错, 不过我今天累得很, 所以想喝三倍的。” 她说这话时带着少有的一点娇, 好像怨孟宁昨晚令她受累似的。 孟宁的耳尖透着一点红,却固执的看着温泽念,这令她看上去像只倔强的猫。温泽念眉眼柔和下来,走近一步想来揉她耳垂。 孟宁躲了下。 温泽念放下手:“怎么了?” 孟宁很难描述自己怎么了。她觉得自己心绪跌宕的有些奇怪,她出门时尚且没追问,因为她觉得一杯咖啡没什么所谓。到了菜市又被祁晓的一句话戳中,开始莫名其妙重视起一杯咖啡。 也许就是她想多, 一个月薪五千的人替年薪不止五百万的人操什么心。 现在的温泽念哪里需要她来心疼?简直莫名其妙。 她心绪转了几转,瞬间又想通,唇边挂上了平素的笑。 温泽念却放下咖啡杯走过来:“你笑什么呢?” 抬手, 手掌打横,覆上孟宁的唇。 孟宁一怔。 温泽念说:“明明挡上嘴, 眼睛一点都没笑。为什么偏偏总要笑呢?” 孟宁一时没说话,呼吸打在温泽念掌纹。 她说不上被什么触动,竟说了实话:“我买错了咖啡。” “什么?” “你今早想喝的咖啡,我买错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按照对话常理,又或者按温泽念自己的内心想法,一定会说:“一杯咖啡而已,没关系。” 一句“没关系”,足以把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击得支离破碎。 或许这就是她和温泽念现下关系的实质。 她是过往时光里姗姗来迟的人。她那些迟到的心绪,对现在的温泽念来说早已没什么所谓了。 可温泽念看她良久,打横覆在她唇上的手一直没撤走。 “你是买错了咖啡。”温泽念缓缓的说。 “可是怎么办呢。”她望着自己手掌上露出孟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你买错了咖啡的早晨,我却还是很开心。” 她轻轻挪开了手,先前吐息打在掌纹又反刍的温润瞬时消失,竟是一阵微凉。 可下一瞬温泽念的唇吻了上来,暖暖的软软的,轻碰了碰孟宁的唇瓣。 “Good Morning,孟宁。”她说:“祝你和我一样,有个可爱的早晨。” ****** 孟宁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房间的。 一直走到厨房关上门,一颗心还砰砰作响。 她进来的时候,祁晓很紧张的往她身后张望,嘴里小声问:“Gwyneth没跟你一起来?” “没有。” 祁晓拍拍自己胸口:“我生怕她微服私访要展现自己的平易近人,非要来厨房搭把手。” 孟宁摇头:“她不会,她知道我们会不自在。” 说这话时她心里微妙一动。 现在的温泽念早已修炼得擅察人心,所以信手拈来的用任何元素替人造梦。 刚才她轻易用一个手势便让孟宁动容,到底因为对象是孟宁,又或对象是任何人,她都可以做到这样? 温泽念对祁晓她们都能体贴至此,想必答案是后者。 可温泽念的这种能力,又是怎样自己独自走过了茫茫岁月、一路摔打习得的? 孟宁觉得今早的自己有什么毛病,为什么频频对温泽念生出一种近似于“心疼”的情绪。 她戳戳祁晓:“咱昨晚喝的那酒。” “嗯嗯。”祁晓切着杏鲍菇:“怎么了?” “不会是假酒吧?” “不是,孟宁,你这就不对了。”祁晓放下菜刀一脸严肃“教育”她:“你自己反攻不上去,哪能怪到酒上面呢?” 孟宁:…… 她走到流理台边拿起菜刀:“你这刀工,也不怕切着手,还是我来吧。” 祁晓嘻嘻一笑:“那敢情好。” 小小厨房里炊烟一袅,连笑语都被熏热。直到三菜一汤出锅,温泽念把时间掐得恰到好处,打开房间门来帮她们把菜端到客厅。 她们客厅太小,没有专门的餐厅,所以也没有餐桌。她们平时围着茶几吃饭,端着饭碗勾腰夹菜,不算舒适,也能凑合。 祁晓这个E人主动担负起寒暄重任:“Gwyneth,只能将就一下,别介意。” 温泽念:“不会。” 沙发只能坐两人,宋宵搬来一张椅子,孟宁把沙发让给温泽念和祁晓,祁晓一边咬牙切齿的含笑坐下一边直瞪她。 她笑,把家里择菜的小板凳搬来坐温泽念侧边。 祁晓一边努力展示自己的E人特质,每聊一句天句尾都缀上“哈哈哈”,一边又被温泽念两米的气场逼得I了一截,缩坐到沙发扶手那侧跟温泽念之间留出道泾渭分明的线。 反倒是坐小板凳的孟宁离温泽念更近。 温泽念看孟宁一眼。 孟宁个子高,穿黑色连体泳衣站在海滩时颀长得令人侧目,现在曲腿坐在小板凳上就显得有些委屈,膝盖拱起来,她自己却不在意,端着饭碗吃得认真仔细,雪腮小幅度的抖动。 杏鲍菇炒肉,酱烧土豆丝,番茄炒蛋,都是极家常的菜式。她吃得均衡,一点不挑食。 好像连菜式的选择上都不欲留下什么供人捕捉的痕迹。 她抬眸看温泽念一眼,当着祁晓和宋宵不说话,用眼神说:你不好好吃饭,瞧我做什么? 夹一筷杏鲍菇炒肉放到温泽念碗里。 一盘杏鲍菇炒肉分为两种格局,薯条般长短粗细不一的是祁晓切的,火柴棍粗细整整齐齐的是孟宁切的。 温泽念挑了挑唇角。 祁晓其实挺怕温泽念当面逮着她有多八卦,但这时实在没忍住对宋宵抛了个小眼神:看看!多好嗑! 孟宁不着痕迹往温泽念那边凑了凑,膝盖抵住温泽念的膝。 烟火气熏淡了欲念,这次两人的相抵,倒没令她想起温泽念昨夜又被她床单磨红的膝。她也说不上是自己害羞,还是怕温泽念害羞。 她的家居服和旧T恤一样被洗得薄而软,套住温泽念纤长的腿,连膝盖的温度和形状都能清晰感知。 祁晓可以八卦她给温泽念夹菜,但注意不到她和温泽念微妙相抵的膝盖。 她低头看着自己饭碗,余光去瞟温泽念。她昨晚为什么给温泽念拿了一套纯白的家居服呢,在不敢抬头的视线里变成雪地一样的茫茫,好像那些人间烟火都在温泽念身上挂不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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