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眼眶红了。 “嗯?怎么又要哭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秦祈的声音并不严厉,自己在她面前也早已养成了厚脸皮的习惯,但是今天就特别委屈,莫名的委屈。 “不说话是吧......行,你先把错的这题改了,等你这几道计算题做完我们就休息,我给你去小卖部买‘大礼包’行不行?” “姐姐,我要找......”她要找谁,她就是想不起来。 “你要找?找什么?橡皮又掉了?”秦祈翻了翻桌面,随后将一粒骰子大小的东西按在陆怀面前:“喏,不是在这里吗?又切成这种小豆腐干了......到时候一滚又滚掉了。” 脑子像是化成了浆糊。 房间里老式的空调嗡嗡嗡得卖力工作着,温热的风粗暴地直怼着头顶吹来,又干又燥,与屋外截然不同。 陆怀摸了摸额头上的黏湿:“我要找人......” “找谁?” 秦祈一连报出了好几个名字,陆怀都不太熟悉,里头隐约还有耳熟的,是周边邻居几个一起玩的大孩子。 不是他们。 她刚刚要找谁呢,那个名字就挂在嘴边呼之欲出,可偏偏就好像有人从里头封住了她的嘴,叫她怎么都喊不出。 “我......想不起来了。” 许是陆怀的神色太过不正常,秦祈伸手过来扶了扶她的头,手背贴住她的脑门。 这一拭,果然真发觉不对劲来了。 “你等等,我去找个体温计来给你测测,温度有点不太对。” 秦祈出门去了。 陆怀环顾了一眼这个房间,整洁的书架上俨然排满了书,白净的被子被翻叠在床脚,枕头旁边放了一只黄色的小鸭子玩偶......那是她的玩偶,为的是留宿在这里的时候,有个玩具可以抱着睡...... 熟悉且静悄,除了拍打窗户的雨,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陆怀心里竟有些害怕,不由起身紧跟着追秦祈去了。 可甫一追出去,外头的景象好似又转瞬变了,老旧掉漆的木楼梯变成了新的红木梯,从窄窄的变宽宽的,往下一看,秦祈的身影已然不见,变成了秦家的阿爹阿婆候在下面,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陆怀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觉得亲切,又觉得恐惧,腿好似灌了铅,一点都迈步出去,尖叫炸裂在颅腔之内,嘴上却是寂静无声。 “姐姐!”她最终这样喊。 可是她心里想喊的人,好像又另有其人。 “怎么啦?” 秦祈手里拿着温度计,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陆怀再定睛一看,发现刚刚还对自己展开笑颜的阿爹阿婆此刻脸上又铺满了担忧。 “噢哟!乖心肝怎么啦?”阿爹说。 “估计是早上不穿好衣服乱跑着凉了,刚刚摸她,有点发烧了。”秦祈皱着眉说。 “最近小孩发烧的多得要命,弄不好就要成肺炎,要不要去叫赤脚医生看看,打个针啊?”阿婆说。 “我先给她量量看。” 老式的体温计,冷得想跟细冰棍一样,甫一触到腋下,冻得陆怀一个哆嗦。 她内心本能有着些抗拒,可偏偏身体在秦祈拿住的那一霎就动弹不得,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麻木地被摆弄,最后麻木地被穿好棉衣,被扶着坐进了秦百川的铁皮三轮车里。而一起坐在自己身边陪着的是秦祈,撑着一把很大很大的彩虹伞,将自己拢在一片干燥中...... 陆怀不禁抬头,望着一片彩色的‘天’,雨点连成一线,垂落、溅射在三轮车旁边的扶手,敲出带有铁锈味的水洼。 倏然,她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只是,应该不是雨天,应该是天气甚好的艳阳天,前头没有阿爹骑车,身旁也不是秦祈为自己撑伞,而是另有一个人,坐在这张小板凳上对着自己笑。 “小家伙,作孽的,三十九度半,烧得蛮厉害了......”到了赤脚医生那里,免不了再测一次体温,陆怀向来对这个头发稀疏、名叫杜康的赤脚医生心怀敬畏,无论他笑得多么和蔼慈祥。 “我不要打针......”陆怀缩在秦祈怀里,不肯与医生有半点对视,生怕一对视,对方就能咬她一口似的。 “乖心肝,不要怕,打针又不疼的咯,屁股上痒一痒就好了哇,打了针你病马上就好了。”秦百川安慰她。 “她每次来打针都要怕的,哈哈哈哈,人家比你小的小朋友来打针都不怕了。”赤脚医生已经在拆针管了,淅淅索索的撕塑料袋声传来,像是绳子一样将她的心扎紧。 可就是这样害怕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还在笑,就连秦祈也忍不住笑。 陆怀委屈极了,偷偷瞄了一眼医生,只见他边笑边从容地将针头伸进一个小玻璃瓶里,把里面透明的液体抽了出来,抽了整整半根注射管。 “不要打针......”陆怀忍不住扭动着身子,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不要怕,很快的。”秦祈还在安慰她,一双手使着劲儿将自己按在她怀里。 “不要......” “我要找......”她想要找...... 她要找...... 她要找的那个人肯定不会这样逼着自己做不想做的事的。 她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么害怕的。 “别怕,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陆怀愣了愣。 只因她认得秦祈的声音,而说这句话的声音,并不来自秦祈。 她从‘秦祈’的怀里抬眼,‘秦祈’棉服的领子高高的,戳出一个角来,挡住了她一半的视线,而从另一半的视线里,她看见了说话的人模糊的脸。 肯定不是秦祈了。 看着好像年纪挺大了。 却也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阿婆。 一时间,陆怀觉得自己呆傻住了。 从这个人怀里直起腰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拨开遮挡视线的衣服,好让自己再看清一些眼前这个人。 可无论自己怎么试图看清,都看不清。 只觉得这面容的轮廓是陌生的,气息却是熟悉的,无比熟悉,熟悉到让她忘记了害怕...... “你是谁......”陆怀凝视着她,轻问。 那个人先是不说话,可正当陆怀要拿出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劲头再问时,对方好似笑了,因为说话的语气都是带着笑意的,她笑着反问:“你觉得我是谁?” 陆怀:“......” 我不认识你...... “好罢,那你觉得你是谁呢?” 陆怀:“......” 我当然是陆怀。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静悄下来了,自这个陌生人代替秦祈拥着她之后,连阿爹都不见了,陆怀茫然回首,想看看那个赤脚医生杜康还在不在了,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臀处就感知到一下尖锐的疼,再后是冰冷的液体,推入了身体。 赤脚医生没有走,赤脚医生还在恪尽职守,为每一个到他这里来寻求帮助的病人解决病痛烦恼。 “病人家属在吗?” “在。” “叫什么名字?” “哦,李玉娴。” 陆怀:“......” 李玉娴。 是这个名字。 就是叫李玉娴! 她要找的人,就是叫李玉娴啊! 李玉娴! 陆怀想把这个名字大声地喊了出来,可发现自己的嗓子只能沙哑地、轻微地发出一个个单音节。 周身的一切突然开始崩塌。 那不甚明亮的白炽灯在眼前、在远处、在天上如同棉花糖一样化开,眼前的墙,淡蓝色的漆料一片片滚落,像是泡进了热水里的油画,一瞬间就面目全非。 陆怀惊恐地颤抖着,什么都顾不得了,抵死将自己投入那唯一的、可供慰藉的人怀里,失声尖叫:“救命!救命呐!” “别怕,乖,别怕......” “我怕呀!”陆怀大哭,死命地紧闭双眼,不敢再看周围的一切。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呢,乖......” “李玉娴......” 她好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看完,让我看看有没有想要猜猜情节设定的小朋友哈哈哈! —————— 今天也欢迎多多评论收藏呀! ——————
第104章 醒来 “叫什么名字?” “哦,李玉娴。” 老人坐在靠窗的那面、病床的右侧,单薄的臂膀拢着倚在摇起病床上的人,静看另一侧的护士熟稔撕开了针头的包装......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但满是风霜的眉眼仍旧难掩心疼:“这次也是抽12管吗?” “对的。” “哎......” 12管血,听着骇人,但真抽起来,也只是一瞬的时间而已。老人心里默数着数,眼看快要抽完了,就收起臂膀起身来,缓步绕过床脚去到护士身边,待她针管拔出、止血贴贴上时,就接过她的手,替床上的人按紧。 “按个5分钟,今天......有个核磁共振要做的吧?7点半下去排队,就在1楼,知道的吧?” “知道的,谢谢护士。” “好,来,李玉娴,测一□□温。” 这位护士的性格很好,不管走路还是说话都有种轻盈感,她来的时候,李玉娴基本都会毫无异议地配合。 嘀—— 老人凑过去瞄了一眼体温计上的数字,36.7℃,正常。 “挺好,体温很正常。” “谢谢护士。”老人再次客气地道谢。等着护士收拾好东西推着小推车走了,她才慢慢坐到病床上,而病床上消瘦的人,几乎一点声响都未曾发出,好似还未完全从梦里醒来一般。 她伸手上前为她理了理头上的帽子,将耳边杂乱斑驳的灰白发捋顺夹到耳后。 “李玉娴。”倏然,安静的人开口了,视线与床边的人对上,眸光木然中零星散着些许微光。 “醒了?”被叫的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今天抽血不痛吧?” “痛。” “痛吗?我看你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病床上的老人应声皱了皱眉,像是在回应对方说的那句‘你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后目光停留在了按着止血贴的手上:“李玉娴。” “......” 听到她再次叫了这个名字,陪在她身旁的老人明显眸光有些暗淡。 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并且笑着问:“李玉娴是谁呀?” “你。” “......那你是谁呢?” “陆怀。”病床上的老人毫不犹豫,甚至还带着点不解望着对方,好似在怨怼她这种问题也能问出来。 “......”听到这样的答案,老人似乎也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来,依旧循循善诱,充满耐心:“那刚刚护士叫你名字的时候叫了什么呢?” 这下,她不再回答了,完全像一个固执己见的孩子。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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