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没有像之前的太阳一样升到她们头顶。 离开海天一线没多久,它就挂在深沉的天幕上不再动弹。这轮月亮大得不可思议,仿佛地月距离骤然缩短了几十倍,迫近的月轮,带来一种令人心神震撼、惊心动魄的美。 乔枝拉着巫照的手,向位置偏移到她们正前方的明月走去,潮水也朝着她们涌来。 漫上沙滩的海水打出白沫,没过她们的脚背,只留下冰凉的触感。不过很快,下一股潮水就会打来。 控制板悬浮在乔枝身侧,乔枝将潮汐强度拉到最大后,挥手打散了它。 于是下一次潮水奔向沙滩时,高度直接漫过她们的小腿,这种程度的浪潮当然不足以卷走两个成年女人,却把沙滩表面一些零零碎碎的贝壳海螺卷入“大海”。 潮水涌来的时候,人们是看不清沙滩表面的情况的。 也不会知道在潮水退去之时,有什么能依旧留在岸上,又有什么,会从此无声消弭于深海。 年中会议的举办地点,位于坐落在巴别塔和迁移后圣母大教堂两者直线的中央,一个被称为理政院的地方。方舟城是杂糅灾变前各民族文化之地,理政院的建筑风格便宛如古希腊神庙,外墙由洁白的砖石垒成,装饰性极强的科林斯柱式悬垂而下。 建筑内有大大小小总共十三个会议厅,其中位于中央的主会议厅是议会做出各种重大决策的场所,席位刚好与固定的议员数与他们允许携带的一名助手对应。一年中最重要的两场会议,年中会议与年末会议自然会在这里举办。年中会议召开当日,理政院如往常一样用上了最高的安保规格。荷枪实弹的警卫驻守在外,每一个进入会议厅的人员都需要经过机器和人工两道搜身程序。 轮到涂容入场的时候,她向身侧的安保人员微笑致意,站上扫描用的机器。 机器在扫描她的面部后,用机械音报出她的职位与姓名:“卫生部部长,涂容。” 一道白线从上至下,扫过她的全身。 随着白线转绿,涂容从机器上下来,从容不迫地跟随两名女性工作人员进入不远处的小房间进行人工检查。 年中议会所有议员都要参与,只要不是病得爬不起来,就必须到场,当然在医疗无比发达的今日,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议会额定成员三百人,除了普通议员外,还有议长一人,副议长二人,当对一项决策正反两方票数相当的时候,就会由三名议长决定是否实施。 议会席位有30%由政府各部门推选的官员担任,20%由大企业推举,剩下50%则是民选。不过真实情况是,至少有70%的议员是被各大企业推上这个位置的,而这些人里又有90%是联合信科的人。 虽然许多议员会选择让树枝作为自己的助手,人工智能不需要经过安检,但理论上一次年中会议到场的能有近七百人,因此安排给安检的时间足有一个上午。 年中会议并不管饭,但一支S7型营养液可以充分保证与会成员不吃不喝不睡在会议厅度过三日。 人工安检进行了五分钟,在确认涂容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后,工作人员微笑着说道:“涂容议员,您的席位在二排9座。” 涂容回以微笑,并向她们道谢。 进场顺序是根据身份地位由低到高排列的,大人物们无需到得这么早。 政府共有十个部门,作为卫生部的一把手,涂容的地位不能说不高,她进场的时候,议会厅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她在走向自己座位的途中,向几个同僚打了招呼,握手寒暄后,一步一步,慢慢来到自己的座位。 一些特殊物品,在这一过程中无声传递。 它们有的是一枚胸针,有的是一枚袖扣,有的是一只发卡,有的是一支钢笔。 但涂容知道,它们都是一把手枪的一部分。 一把老式手枪。 没有自动瞄准装置,弹药也不是只要充电就可以无限生成,发射出来的不是激光射线而是子弹。当它被拆分成一个个零件,镶嵌在一些看上去无害的饰品上,一把没有科技含量,原始但在这人均经过搜身的议会厅里算得上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就这么被她们偷渡了进来。 无人能看见的桌下,涂容将枪支各个零件从零碎的饰品上拆了下来,组装过程经过上千次的练习早已成为肢体记忆,一把袖珍手枪没一会儿就出现在了涂容手里。 她们能携带的东西有限,组装出巴掌大小的手枪已是极限。 涂容手里有三枚子弹。 但这把枪小到开一次就必须填充一次弹药,实际上,最有可能成功的子弹,只有最开始那一枚。 涂容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但她的神情依旧温和,目光冷静镇定。 她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最后迈入议会厅的人,与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人”。 联合信科的总裁。 世界树的树枝。
第183章 黄昏29 树枝呈现出的是最经典的形象,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跟以往已经大不相同。 她不再是之前那个虚幻、无法触摸的投影,光线不会再直接穿过她的身体,当她从人群中走过, 触摸到真实的布料后, 人群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避让。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联合信科有一项制造人造身体的项目, 且计划着让树枝核心转移入第一具人造身体里,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具身体会这么快问世。 理政院汇聚了世界上对政治最为敏感的一群人。 他们还不能完全理解人造身体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已经嗅到了如当年宣布世界树系统建成时, 世界即将颠覆的气息。 洪流将至,人力在它面前显得太过渺小,仿若沧海一粟,只能徒劳看着潮水将自己卷往任何地方。 总裁与树枝进场的一瞬间,会议厅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总裁主动向一些人问好后, 那些人才敢说上只言片语。在众人注视下,总裁穿过左右座位间长长的走道, 一直来到左副议长的席位方才坐下。树枝则是微笑着站在他背后,人工智能的表情总是完美无瑕。 虽然总裁只身任副议长的席位, 但谁都知晓他才是议会身居最高位的人。经过漫长的时光, 他的本名已经不如他的头衔那般让人深刻, 他本人也更满足于“总裁”这项称呼。他想要裁决的不只是一个集团的事务,而是要握住整座方舟城的权柄。 议长到得比他还要早一些,直到总裁坐到座位上,议长方才落座。 紧接着, 总裁用发号施令的语气说道:“开始会议吧。” 他发话后,议长方才宣布年中会议的召开。 此时此刻, 二环与三环的交界处,7号基地。 唐萤将自己挂在窗台上,凝视头顶灰扑扑的天。乌云压得太低,远处巴别塔的塔尖似乎都已经被吞没了。 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手腕上罗莎给她制作的腕表响了两下,那夜预定,还检查了无数遍的闹钟。唐萤扭头看向身后坐在沙发上的肖哲:“叔,年中会议开始了。” 肖哲坐在沙发上,却并不是一个放松的姿势。他脊背微微弯曲,双手交握在一起,双脚时不时焦虑地挪动位置,由于低垂脑袋,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片刻后,他应了一声:“嗯。” 肖哲在紧张。 今天是年中会议召开的日子,也是黄昏行动真正发起的时候,三环以内的尼德霍格成员,这会儿已经基本领了自己的任务来到岗位上。 肖哲和唐萤属于“基本”以外的人。 一个是因为年纪太大,身体虚弱,以及当年对抗联合信科失败留下的心理问题,主动选择留守基地,一个则是因为年龄太小,脑袋还没到成年人腰际的小孩实在不适合参加这一危险活动。 但是留守基地的人,未必比正在内环各处行动的成员轻松多少。 反而因为不清楚行动成员的情况,只能把成功的希望尽数指望他人,内心无比焦虑。 “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唐萤喃喃道,又扭过头,趴在了窗台上。 她想起唐萍今早和那些不认识的,从外环基地来的哥哥姐姐出门前,蹲下身来,伸手呼噜她的头顶。动作不算轻缓,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别担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姐姐一定能平安回来,大家也都会成功的。”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唐萍和唐萤,顽强活到了黎明的前夜。 唐萍曾经和唐萤说过她们俩名字的由来。在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唐萍父母就预料到了她未来的漂泊,而浮萍就是一种随水漂流的植物。这不是个坏名字,取下这个名字的夫妻,希望他们的孩子虽然身如浮萍,但生命也能如浮萍一般顽强,遇水则活。 唐萤的名字则是唐萍在捡到她后取的。 萤火虽然不如太阳那么耀眼,普照众生,但唐萍只希望唐萤能有萤火虫一般的光,哪怕微弱到照不亮别人,至少能照亮自己。 唐萍将唐萤养得很好,给了所能给的一切,小小萤火虫成功发出了能照亮自己的光。 唐萤也希望唐萍真的能如浮萍一样,在暴雨来临之际,纵然会被雨打风吹得在水中浮浮沉沉,但在雨停之后,阳光又能照在浮出水面的青翠萍叶上。 脸上忽然多了一点冰冰凉凉的触感。 唐萤伸手去摸,摸到掌心潮湿,隔着一整环的距离,正位于方舟中心医院的唐萍和留守基地的妹妹一样,发现雨落下来了。 起初只是一点两点,很快豆大的雨珠便连成线,细密的雨声穿过走廊一侧的玻璃窗,一直来到唐萍耳中。 唐萍的步子并没有因为这场大雨放缓多少。 她盘头发,戴眼镜,身穿扣子全部扣上的白大褂,长过膝盖的白大褂底下露出灰色的阔腿裤,软底鞋子踩在地上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虽然没有正经上过一天学,但唐萍现在的形象任谁来看都是一个气质不凡的学者。 唐萍一手夹着装模作样的文件,脖子上挂着工牌,左胸口袋里还塞了一张ID卡。这副打扮只是被人撞见后最后的保险,最好的预期,是唐萍一路上不惊动任何人,在联合信科的人一无所觉的情况下进入地下实验室。 研究楼少有人在外走动,避开人眼容易,避开监控的眼睛却很难。方舟中心医院不存在死角,但尼德霍格可以硬生生把死角照出来。 唐萍回忆着0号基地那个眼镜片比瓶底还厚的研究员对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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