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支撑起整座凌花殿。 有时肩上的担子重了,金陵月也会有些害怕。她是从凡间被春拂雪捡来的,是山中猎户之女。春拂雪见到她时,她正站在满山烂漫中,身前是母父被野兽吞吃到一半的身体,而朵朵桃花挡住了她惊恐到麻木的小脸。 是春拂雪走过去,替她穿上跑掉了的遍布血迹的草鞋,牵她回了香气缭绕的凌花殿。 纵使自己能纵花保护好满殿的姐妹,却没能护住死在自己面前的双亲。她发起呆来总喜欢吃饴糖,糖的甜味让她想起幼时母亲过年时下山替她换回来的土黄糖,很甜。而如瀑如海般的群花也总让她想起曾经无能的自己。 久而久之,金陵月总有些怕自己身上的花。她能感觉到这些花是有生命的。她怕哪日这莫名其妙来的天赋会如潮水般悄悄褪去,于旁人而言漂亮单纯的花朵,在她眼中如罗刹般可怖。 然而她恐惧的花,竟有人生平从未见过。 金陵月抿起唇,想到自己怀抱香花打马过长街,有个脏兮兮的白发小乞丐满脸憧憬,看得目不转睛。她后来对自己说,那是她此生见过的第一朵花,是最珍贵的第一眼。 待自己赢得大比,就与师尊商量商量,看如何能培育出最香最漂亮,能耐住昆仑严寒的花种—— 然后陪她走一回吧。 * 白发雪肤的少年捏诀在手,如雪般苍白的脸上沁出一丝红晕,嘴唇也随着健体功法的运转逐渐变得红润了些。然而当灵力运转过体内某个似结的地方时,总会卸散下去,化作一场惊天动地的咳嗽,似乎要直将她的心肝脾肺咳出来般猛烈。 雪千重捂着渗出血丝的嘴唇,给自己施了个清身诀,缓缓舒出一口气。屋内有镜子,她走近几步,卸去累赘的衣衫,只穿了一层里衣,撩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逐渐变深的刺青。 娘亲说,这是她的恩惠,也是她的劫数。 那时雪千重尚且不明白,她听不懂她们究竟对着自己偷偷在说什么,更不懂她们说的昆仑神山最有天赋也是最令人可惜的神女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娘亲不让自己踏出殿门,更不允许她下山。 可是玩鹰玩雪久了总会没意思。雪千重想,如若真的难逃一死,那便下山去看看吧。去看看她们说的花是什么,海是什么,还要去看很多很多不同的人。她不是贪心的孩子,她只想看一看,哪怕得不到什么,哪怕在世间早早陨落,她也要用脚在四海十三州的大地上丈量出痕迹。 昆仑的雪下得太多太深,哪怕她在鹰笼边走来走去,走十圈百圈千圈,她的脚印也会很快被风雪抹去。留下脚印,这是雪千重一个小小的愿景。 后来她真的踩了,踩过第七州的泥泞,她蹲在脚印边和小鹰看了很久,那块印记也没有消失。雪千重将心中抹不平的遗憾消去一件,又消去一件。她在这里见过了很多人,有了朋友,习得了功法,还看见了很漂亮的花,她要将花和朋友都带回昆仑去做客,想要娘亲也看看如春的景色…… 或许看着花,娘亲将来心头的难过会被花香驱散。她终有一天会忘记陨落的自己。 自己拼尽全力踩下的脚印也会随着风吹雨打不见。 雪千重挨个触碰过衣下已熟稔至极,生来便显现在自己身上的刺青。她搓了搓手臂,决定回去时还是问问娘亲她们,自己偷听到的那句“言出法随”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 柳姒衣感觉自己开窍了。 她平静地收起捏诀运力的手,感受着刀上燃起的红焰更烈三分,遏制住心头的激动,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没有在屋内大笑大跳。 要沉稳,她心想。自己都已经是做师姐的人了—— 不行,真的做不到啊! 她抱着刀在榻上使劲滚了几圈,又嘿嘿笑了几声,心中那点失落很快平息了下去。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危机感的呢,大概是从小师妹入门的时候开始?她靠在墙边,在墙上又刻下一道痕迹。 今日已经是第八百天了。 从前她总是仗着自己天赋高,很多东西糊弄着学学也能做到旁人使尽全力才能达到的圆满。大师姐虽然面上冷淡,但是真如长姐般倾尽全力教导自己。师尊更不必提,对她们从来都是放养,只有实在过分时才会出手教训。在修真界的日子优哉游哉,她不强求飞升,觉得日子大概也就这样糊弄着过了。 直到小师妹入门那日开始。 明明自己也是可以依靠的师姐,可是小师妹太强,太独立,柳姒衣又高兴又欣慰,还有点失落,如若自己一直这样懒于修炼,他日小师妹遇险,难道自己只能袖手旁观么? 还有青溟师姐…… 想起南华仙子冲自己发来的怒气,柳姒衣垂下眼睛,握紧了手中的刀。其实南华仙子说得并没有错,在修真界这样以实力为尊的地方,任谁都想自己的门生找更好的道侣。虽然自己比青溟师姐小些,但是若真想追上前,与她并肩同行,期间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想到这些,柳姒衣一把抓起长刀挥舞了两下,发自肺腑地朝天呐喊一声:“我要赢,莫说前十,我要刀指魁首!” * 第一千零九十四日。 景应愿缓缓收刀,浑身的筋骨舒展开,在收刀入鞘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满室蒸腾出的灵力雾气中,只有手中的楚狂与芝麻水盈盈的双眼是亮着的。 今日便是出关之日。 三年期满,芝麻学会了不少新词,甚至学会了唱人间小曲,但是仍然喜欢将人话说得颠三倒四。这时它将景应愿睡过的床榻拱得乱七八糟,以表达高兴之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它理所应当地蜷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一年一破境,你是很好的景应愿。飞升的时候要带上我,鸡犬升天。” 景应愿此时已近金丹末期。她无奈地转回身,将桌上的刀谱整理了一番,放入芥子袋中,道:“你学这些学得这样快,怎么还学不会化人形?” “化人形吃得多,要吃饭吃汤圆,”芝麻拱来拱去,“还要穿衣服,花灵石。你说过不穿衣服会被捉起来打,而且芝麻也是很好的芝麻,会给景应愿省钱。” 景应愿摇摇头。她看了眼在被子里高兴打滚的小蟒,又看了看满墙的刀痕与蛇身拍击出的痕迹,有些担心自入门起赚的灵石够不够赔的。 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她坐在桌边,潜心修炼撰写新的刀法时没有感觉,此时闲下来便有些想念大师姐她们。她与谢辞昭此时只有一墙之隔,不知道大师姐此时正在做什么,修为又到了何等地步呢。 不过很快便能见到她们了。 景应愿哼了两声教芝麻唱过的宫廷雅乐,很快便听被子里也哼哼唧唧唱了起来。此时的芝麻倒很乖巧,丝毫不见与自己配合施展寻龙令与新刀法时的凶悍模样。 这次大比,她意在魁首。 不光是心怀不轨的司羡檀与幕后真正操棋的恶人,大比之上,还会有更多自己从来未曾见过的宗门与修士出现。景应愿没参加过,心中也不知胜算究竟是几多,但她不缺野心,更不缺一命搏一命的拼劲。 她心中浮现一个熟悉的名字,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也不知崇离垢会不会来。 迎着第一缕天光,听着自三年未曾听过,自学宫正殿遥遥传来的青铜十二钟的古重声响,景应愿抬手召来芝麻,将它载在肩头。 她手持楚狂,抬手推开了面前的屋门。
第085章 拉开帷幕 日光明朗, 青草芬芳。 就在景应愿推门而出的同时,她四周的各间屋舍都如蝶破茧般发出了细碎的声音。她心有灵犀,偏头往自己左侧的那间看去, 果然看见了背着春秋两仪刀, 穿戴整齐的大师姐。 三年不见, 谢辞昭依旧是原先的容貌。或许是因为出关后便要奔赴大比赛场的缘故, 她今日穿得很讲究, 虽然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墨色衣衫,但在衣衫的领口与袖口皆有一圈窄窄的暗金色绲边,细看花样似乎是做了龙鳞的形状,金光灿灿, 倒是很衬她。 这身衣服将她衬得更像人间的皇家贵胄,景应愿目不转睛地看着, 抬眼便看见谢辞昭也正垂眸朝她望过来。 大师姐的眼睛颜色变得更亮了。 景应愿有些微讶。先前她的双眸还能算是有异域风情, 如今那抹金色从沉金变作灿金,真如燃烧的金乌,似乎已经有些脱离人族的范畴了…… 她肩上的芝麻见了谢辞昭,也不说话,睁着两只同样是金色的眼眸偷眼看了看谢辞昭, 便哧溜一下躲去了景应愿的脖颈后,像条围巾般将她松松缠了起来,只留尾巴尖对着谢辞昭。 她们的目光在半空相交,见小师妹一直盯着自己的双眼看, 谢辞昭匆匆垂下了眼睛。 她感知了一番小师妹如今的修为,心头有些吃惊, 脸上也多了几分温和:“小师妹,你还差一线便是金丹末期了。” 与此同时, 景应愿也在感知谢辞昭的修为。她探不出大师姐如今修为几何,只感觉比三年前是要高或许不止一个小境界的,一时间也很为她高兴:“想必大师姐在这三年中也颇有成果。” 围在景应愿脖颈上充当围巾的芝麻听过这话,偷偷扭过头来看谢辞昭。 它嘀嘀咕咕两声:“景应愿才是最厉害的,我才不会怕你。” 谢辞昭一怔,认出这条黑蟒是与小师妹结契的那条,三年不见,竟然还学会说人话了。思及当年春拂雪说的或许可以化形,她心中瞬间有些不高兴。 于是走前两步,边将吓得吱哇乱叫的小蟒拎起来,边对着景应愿状似随意道:“到底是野物,身上恐怕生了虫子,不要让它弄脏了你的干净衣裳。” “我是香的!”芝麻哆哆嗦嗦,不知是气得还是怕得,“我经常睡景应愿的床,景应愿允许我睡她的床——” 它话音未落,便被谢辞昭突如其来地使劲一攥,差点把肚子里的糖和糕点都全吐出来,芝麻吓得僵在谢辞昭手心里不敢再说话,只用泪眼汪汪的眼睛盯着景应愿寻求救助。 ……一时间没控制住,用错劲了。 谢辞昭道了声歉,将扑簌簌直掉眼泪的芝麻还回小师妹怀里。然而芝麻一回到她怀里便立刻变着法的撒娇打滚,哄得景应愿又从芥子袋里掏从前剩的糖糕给它吃,与方才在谢辞昭手中简直是两幅脸色。 这些精怪还真是惯会骗人的。谢辞昭偷偷看小师妹变得有些柔和的神色,似乎通悟了什么,便理直气壮地冲她也一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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