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本就没有什么灵力,炉鼎的体质注定了她的修为好不到哪里去。而她,被囚半年,符咒一日日浸入她的骨髓,满身修为最多只能用出六成。 六成啊。 望神佛能应她的祈求。 大师兄提着剑,目有不忍:“师妹,何苦抵抗?” 二师兄擦着剑,眼含痛惜:“师妹,怎至如此?” 三师兄抱着剑,垂眸不看;四师兄让出了地方,让仙风道骨的中年人走过来。 那是何岸,是承影峰峰主、魏清妙曾经无比敬畏的师尊。 何岸望着魏清妙背后的崔寒烟,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烟儿,到为师这里来。念你年幼,诸般事情,既往不咎。” 崔寒烟通红着眼眸,攥紧了魏清妙的长袖。 魏清妙看着陌生的同门、陌生的剑影、陌生的山峰,闭了闭眼。 神佛啊。 请应我所求! 在那一瞬间,她手中的破剑剑光大盛,周围人下意识抵抗,可那剑光却没有向着他们,而是刺入了魏清妙自身—— 冰雪上、人的半边身体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师妹!”有人惊呼出声。 “孽障!”师父面色难看又掠过丝惶急。 “师姐!” 被好好护在蓝光里的崔寒烟,瞳孔骤大,浑身颤抖,下意识往前扑去—— 蓝光将她轻柔地推了回去。 “我曾偶然阅过一本古籍。” “其上记载了种邪术,可以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的血肉为代价,获得成倍之力,只要心志坚定,失去血肉仍旧能活。” “除了创造出这种邪术的人,千年来尝试的无一得活。” “我是第二个。” “我献祭了半身血肉,取下了一根肋骨融进剑中,杀了四人、重伤了何岸,劈开太阿防御灵罩,带着师妹...差一点就逃了出去。” “...差一点。” 只差一点! 即将成功的喜悦抚慰了魏清妙周身的痛楚,可就在仅距那灵罩三丈时,数道身影拦到了裂口之前。 烬丹峰。 穷奇峰。 聚阵峰。 问刀峰。 ......太阿门十峰中六位峰主,挡在了她和小师妹面前。 目有不忍,眼含痛惜。 垂眸不看,似是了然。 神佛啊,再一次没有应允她的所求。 国破时的烈火,烧到了世外的仙山。 她终究救不了所爱之人,也终究被命运裹挟着沉沦。 少时,趴在母后膝头的闻人暄奶声奶气问:“阿娘,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母后神色温柔,慢慢抚摸着她的头顶,替她理新长出来的、毛茸茸的发。 “不是仙人,但有修仙的人。”女人耐心,“敬城可以唤他们天人。” “唔。” 闻人暄似懂非懂,但很快又问:“那母后,天人们真的可以飞来飞去很厉害吗?书上说他们可以呼风唤雨!” 华贵的女人笑:“真的。敬城是也想成为天人吗?” “嗯!”闻人暄毫不犹豫,大声答,“暄儿要是当上天人,就让风伯伯和雨伯伯来!这样就没有旱灾啦,阿父和大兄就可以睡觉了哦!” ......呼风唤雨,飞来飞去。 阳光灼目,天人们的衣袍猎猎,风骨遗世。 魏清妙知道,她们出不去了。
第110章 死生不见 但是小师妹, 她一直护在身后的小师妹,给出了逃生的希望,然希望只仅限于她。 “走!” 那道清瘦的影子, 那道小小的影子,那道温柔的影子,那道总是对她撒娇的影子...... 周身红光大盛,数条丝线带着浓郁的黑气,缠住了诸峰峰主,也缠住了魏清妙。 可, 红光拉走了峰主,推开了魏清妙。 那点从禁地出来时就有的不安豁然开朗,小师妹满含悲伤的眼睛、通红的眼睛......准备用邪术的, 又何止她一人! 早决定死生不再见, 未料到皆祝对方有余生。 “师妹...崔寒烟!”胸腔里直上的血气冲破了禁言咒。 “走!” 一寸,两寸,一尺, 两尺。 三丈, 五丈,遥遥相隔。 魏清妙在哭,半边脸是泪,半边脸是腐烂皮肉流出的血。方才烈火灼烧掰下肋骨都可以承受,而此刻的痛苦却压弯了她的腰。 师妹出不去了。 而她出去了。 ...... 炉子中的火焰噼里啪啦。 魏清妙面色惨白, 配上她那骇人的半边骷髅脸更令人瘆得慌。室中其他人, 各自沉默, 假装看不见, 留给她喘息恢复的时间。 今日也在下雪,只是雪势不大。 半晌, 翟镜女出声,她面上的笑意不知何时隐了下去,“二十年前,一日夜里,她敲开了我的门。” 说是敲,其实不如说是拍打。 开门第一面,翟镜女便被吓到;而魏清妙第一句,就道:“可以把我做成傀儡吗?” 魏清妙曾于翟镜女有恩。 翟镜女承袭家族本事,救得了人,亦杀得了人。若无意外,她本该像她的母亲兼师傅“红娘子”翟十二娘一般,因一手好医术受人追捧、在江湖的“医”字中占得一席之地。 可意外偏偏发生了。 那一年她十八岁,初入江湖,来到一座海边城,救下了独自行医生涯中的第一人—— 云久,来自以瓷器闻名于世的云家,是家主独女。 大多人都有一个莫名的习惯,即所做的“第一”什么,所见的“第一”什么,比起而后的所做所见,在心底都更加的有份量。 翟镜女也有此般习惯。 于她而言,云久是她独自医治的第一人,也是她行医九年中唯一一个...救不活的人。 她救下了,却只是短暂救下。脸白若纸的清隽贵女,终有一日要再度倒下,而这一日很快很快。 翟镜女不明白,为什么云久和她一样大,骨髓里积攒的毒竟那么多,多到让骨头变色、根本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 可是云久那般好,那般温柔,那般博学多识,那般有意思......为什么是年纪轻轻的她要死去? 她们的初识,是翟镜女揭告示登云府,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这个“青涩”的小丫头要把她赶出去时,被坐着轮椅的云久唤住—— 明暗相交的光影里,女子眉目清冷,但神色温和:“劳烦女郎,为我诊治。” 原来有人疾病缠身,却还可以在沉沉死气里透出温润。 后来,云久捏着帕子替翟镜女擦干净眼泪:“莫哭。” 那时的云久,瘦得皮包骨,眼睛里的光也愈来愈暗,只剩下一点,勉强包裹住面前满面泪痕的少女。 “阿镜,生死在天,从来不是你的错。”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医师,万不要因为我,丢了信心。如若那般,我死也不会瞑目——” “那你就不要死!”翟镜女哭吼。 ......云久沉默。 良久,良久。 女子的视线悲伤又温和,是翟镜女难以看懂的复杂晦涩。 终于,她轻声开口:“我活着不能陪你,那么,等我死后,你把我做成傀儡,像那只小兔子一般,把我带在身边吧。” 翟镜女幼时养了一只兔子。 兔子从生到死,不过是人一生中的短短几年。因为她舍不得,她的母亲翟十二娘将死去的兔子做成了一只小傀儡,再次送予她。 既生不能相守,不如死后相陪。 那日天昏地暗,翟镜女浑浑噩噩走完了丧仪,在所有人离开后守在墓边许久,挖棺盗尸,木然的脸色、止不住的眼泪中,一针一线,做成了她人生中第一具傀儡。 她买回云久最爱的那些瓷器,放到傀儡面前。 如若事情到此结束,那么江湖上便不会有“红嫁娘”出现。 很巧,真的是很巧,在制作傀儡的过程中,翟镜女意外发现了云久尸身上的一丝不对。待到傀儡做成,她打算在这海边城中停留几月,就刚好查了查那丝不对—— 一切开始失控。 毒素、日积月累、海中鱼、卖鱼人、一夜暴富、幕后之人。 云久不是胎中带来的毒。 是她的父亲,云家的家主不希望她活。 难怪是那样悲伤难言的目光。 翟镜女恍然大悟。 过去的一切细节串联起来,她意识到云久应该早知道毒素的真相,也不想让她卷入这个真相。 可是冥冥之中,冥冥之中...... 因为云久的一句“做成傀儡”,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全然知晓。 云久啊......云久! 翟镜女知道云久的一片苦心,知道云久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知道云久只想她好好生活...... 可是。 一夜,瓷器大商云家,满门尽灭。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从来不缺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 翟十二娘之女是个魔头,看上云家女郎容貌、对方不从就毒死做成傀儡,又灭了云家......江湖中,自此多出了“红嫁娘”。 没有人听翟镜女解释,也没有地方供她解释。 人们很容易相信虚构的话语,然后将此话语奉为圭皋,再传给子子孙孙—— 愚笨之人不可闻,聪慧之人无意闻。 故事的真相算什么? 故事带来的利好、故事怎样更吸引人才重要。 漫漫岁月里,“红嫁娘”真的成了红嫁娘,傀儡的来源也不再是死尸,而是活人。 一次仇杀,翟镜女算计失误,险些丧命,被路过的魏清妙救下。 太阿门弟子出行在外皆着校服戴面具,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会识得,那些追杀翟镜女的人匆忙逃掉,翟镜女因此留下了命。 “此不干邪祟,天人也管?”翟镜女满身鲜血极其狼狈,却仰着头,笑容讽刺问。 “他们不管,我看见会管。”魏清妙回答。 当时,翟镜女伤得极重,魏清妙蹲下身,给她喂了一颗灵药,再给了她一块玉牌。 “我走后,若再有人来,这块玉可护你平安。” 那是二人的初见,也是翟镜女被魏清妙找上门之前的唯一一次见面。 曾经无意中送出的玉牌,成了魏清妙逃亡两月后一丝生机的来源。 夜色里,那半张骷髅脸吓人得很。 魏清妙没有进门,她和夜色融为一体,声音很哑很快:“太阿门在追杀我,我身上有宗门烙印,最少五天,他们就会找到我。 “我想被你做成傀儡,这样或许能够逃脱。但若不能,你会受到牵连,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 “你可以不答应,我现在就走。” 没有什么月光,夜色黑得惊人。 但翟镜女看得见门外人那一只充满血丝发红的眼睛。 她思考了片刻。 片刻后,道:“我的傀儡,没有一个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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