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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何日还乡

时间:2024-04-23 18:00:05  状态:完结  作者:兰振

  待等伴月送画回来,谢文琼状似无意地问:“可见着驸马了?”

  伴月道:“奴婢交由百濯姐姐便回了,不曾见着驸马。”

  谢文琼没来由一阵可惜,她还想听听岳昔钧受辱之后作何反应。

  岳昔钧无甚反应。她料定公主不安好心,见了那副“墨宝”,也只是失笑,一哂置之而已。

  翌日得空,岳昔钧又去了一趟莲平庵,仍旧是独身一人,在尼舍见了空尘。

  空尘从屋中走出,道:“岳施主,她说‘劳记挂,已然好多了。令堂之事已着人去办,放心。听闻恩公大婚,如何?若有用着英都之处,开口便是。’”

  岳昔钧道:“不过一段敷衍姻缘罢了,多谢足下相助。”

  空尘又进去代为传了一回话,出来道:“她道‘恩公也该好生养伤才是’。”

  空尘合掌道:“阿弥陀佛,想来个人造化,也是由不得人。”

  岳昔钧晓得她是在说自己的这段“敷衍姻缘”,也道:“然也,苍天旨意,最是难参。”

  其时,春风徐来,树枝簌簌,一片树叶飘落,恰落在岳昔钧膝上,空尘见了,宣了一声佛号。

  岳昔钧也随之道了一声。

  岳昔钧携着一身佛香回到驸马府,安隐服侍她沐浴更衣,道:“公子,我打听过了,明日的桃花宴,景王广邀王孙公子、贵族小姐、文人雅士,宴乐赏花,作诗对赋,乃是风雅之会。”

  安隐又笑道:“我还听闻,这景王粗通文墨,最好附庸风雅,他做的诗词,半白不白,半雅不雅,那些王府门客,一个个的别个本事无有,惯会捧景王的臭脚,将景王那些嚼之无味的诗呀词呀的,吹得天上地下,人间仅有,还要给景王印集子哩!”

  岳昔钧道:“阎王小鬼的,说来也与我们无干,只消不惹出事端便好。我还有一事要知会你,昨日公主与我商议做戏,明日我作出爱慕公主的样儿,你千万别讶异。”

  安隐此时先讶异完了,道:“晓得了,明日公子你是张生,我就是红娘,我引着你去见公主那崔莺莺!”

  “贫嘴儿,”岳昔钧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笑着念了句唱词,“‘这件事倒叫你心乱如麻。’”

  两人笑作一团,安隐敛了笑,正色道:“公子,明日需得携礼登门,方不为失礼。只是这景王又不缺钱,也不短各色珍宝,须在这风雅之物上下手,你说,我们送甚么为好?”

  岳昔钧想了一想,眼神落到公主送的那副画上,微微一笑,道:“有了。”

  安隐了解,岳昔钧面上有这种神情,便是肚里在“咕嘟咕嘟”冒坏水儿,勾得安隐连声问:“有了甚么?有了甚么?”

  岳昔钧笑道:“与你卖个关子,明日便知。”

  安隐撇嘴道:“果真坏透啦!”

  岳昔钧打发她道:“去玩儿罢,我要做你明日才能知之事了。”

  次日,景王府门前,岳昔钧下了马车,叫安隐抱了两个长匣,递了请帖,她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府门。

  安隐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两个长匣必定就是那神神秘秘的礼品了,这个长度大略是画,可是画有甚关子好卖?莫不是画了甚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么?

  岳昔钧先去见了景王。景王谢文璠今年廿五岁,生的与皇帝有七分像,学皇帝蓄了须,形状都修得一模一样,岳昔钧乍一见,心中点头道:果真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岳昔钧又搬出自己腿脚不便的托词,坐着行了礼,谢文璠笑着叫“免礼”。

  岳昔钧从安隐怀中取了一个长匣,呈与谢文璠:“臣的一点薄礼,拙作一副,不成敬意。”

  谢文璠道:“驸马墨宝,自然值钱,待本王看来。”

  谢文璠取出长匣中的画卷,展开一看,只见一副春日桃花图,笔法写意,却是灵动万分。

  谢文璠道:“好画,好画!本王看了,诗兴大发!”

  谢文璠吩咐左右拿笔墨来,当场在画上题诗一首:

  一枝桃花朵朵开,胡蝶清风款款来。

  莫道无有笑颜色,人比花娇到蓬莱。

  蓬莱仙子蟠桃会,天蓬元帅是我辈。

  倘有人笑本王呆,本王呆似醉桃摘!

  岳昔钧:……

  安隐在旁见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生生憋得身躯微颤。

  安隐心道:小姐好好的一副画,绝妙的留白处,全叫这劳什子大皇子给糟蹋了。这诗做的韵律也不对,意境也俗,酒囊饭袋之语,白白辱没了我家小姐的墨宝。

  安隐又想道:不过,这副桃花图,正是应今日桃花宴的景,这有甚么关子好卖?莫不是应在我手里这另外一副图上?这副画不是给大皇子的,又是给谁的呢?


第9章 文琼报仇珠落夜室

  谢文璠写罢,兀自欣赏了一回,满意地捋捋髯,得意地问岳昔钧,道:“驸马你来看,本王这首诗作得如何?”

  岳昔钧微笑道:“王爷此诗洒脱自如,自成一派,超凡脱俗,是我等拍马也难及的了。”

  安隐在心中快要乐疯了,心道:小姐这张嘴,真是半点也不饶人,这话乍听是夸人,实则是损人,秒极妙极!

  一旁景王豢养的门客也都凑上来拍马屁,甚么“有醉仙风骨”“开一派之先河,领一时之风尚”云云的话都说了出来,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将岳昔钧和安隐二人从这场马屁大会中解救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明珠公主谢文琼。

  谢文琼身穿粉白八宝衣,乌云斜绾,珠钗满头,扶着伴月进来。

  门客们恐冲撞了公主,早轰然退了出去,因此,堂内只有岳昔钧二人、谢文琼及其丫鬟四人,和谢文璠及其丫鬟仆役。

  谢文琼与谢文璠寒暄两句,两人面上都淡淡的,无有甚么深厚的兄妹情谊。

  谢文璠道:“先时听闻皇妹不中意驸马,后又听闻皇妹挂宫灯召见驸马、亲入驸马府,皇兄这便不明白了,皇妹这是对驸马有意呢,还是无意呢?”

  谢文琼侧首瞧了一眼岳昔钧,见她今日一袭浅青道袍,如桃叶嫩芽,如山岚雾松。岳昔钧也见公主看过来,牵起唇角,对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谢文琼正纳闷岳昔钧眨眼何意,只听得岳昔钧未语先叹:“唉,王爷有所不知,臣是一片痴心付汪洋,求王爷教我。”

  谢文琼嘴角一抽,心道:我叫你做戏,却不叫你这般、这般……这般轻浮!

  谢文璠奇道:“哦?这是从何说起?”

  “此事便说来话长了。”岳昔钧缓声道,“臣进京领赏,有幸被圣上赐婚。臣初时还有些不情不愿,料来公主也是,由是大婚当日,公主与臣生了些嫌隙。公主只道臣是满腔怨怼,哪知臣见了殿下圣颜,恍恍惚惚,觉得九天仙子也不外如此,哪里还有怨怼。臣虽‘知好色,则慕少艾’,又非是囿于皮肉颜色之人,与殿下阴差阳错对谈两回,只觉殿下娇憨可爱、天真纯粹,不是空有好颜色,乃是兰心蕙质、顶顶聪明之人,因而托了一腔情思在殿下身上。”

  岳昔钧又叹了一声气,道:“臣本以为当是两情相悦,谁知殿下避臣如豺狼虎豹,视臣如蠹虫草木,是瞧也不瞧臣一眼,见也不见臣一面,臣今日能见得公主,全是托了王爷的福、沾了王爷的光。”

  岳昔钧叫安隐打开她怀里的另一幅长匣,道:“实不相瞒,臣也为公主作画一副,只是无有时机交与殿下,借今日之机,恳请殿下千万收下,以全臣一片爱慕之心。”

  谢文琼听得肉麻,眼神也果真冷了起来,像是应了岳昔钧所说一般。

  岳昔钧把画卷展开,先露出的仍旧是一只花枝端头,往下是工笔细描的桃花桃叶,花枝上站了一只抖着羽毛的麻雀,这只小麻雀歪着头,浑圆的眼珠正往画外瞧,好不神气机灵,又无端带上点傲气来,仿佛身上的花衣不是普普通通的褐黑色,而是五彩缤纷的绸缎锦衣。

  谢文琼一见,立时黑了脸。她当然记得岳昔钧指桑骂槐的那个所谓的“典故”,甚么家雀、甚么达摩祖师的,这画不就是暗讽她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家雀么!

  岳昔钧神色仍旧淡淡,但眼神专注,就让人觉得有些含情脉脉。她道:“这副雀得又一春图,乃是臣呕心沥血之作。画中麻雀正是臣自己,臣借着公主这股东风,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好似重生一般,又得一春,但臣仍旧不敢忘自己本是麻雀,与殿下是云泥之别,思想至此,又惋又痛,实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安隐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低头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唇,心中狂笑道:甚么“雀得又一春”,分明是谐音“缺德又愚蠢”!

  谢文琼的脸色能够不崩,全仗着她那点对于皇家颜面的坚持,谢文琼在心中已然骂了岳昔钧百八十遍,恨不得此时就将岳昔钧揪出殿中,亲手暴打一顿,方能解此恨。

  但怒归怒,谢文琼也不得不认:岳昔钧的画工实是极好的,雀羽绒毛分毫毕现,想是费了不少功夫。谢文琼思想起自个儿的那副忘八图,只不过是囫囵画个圈儿作龟壳,略点六笔作为头、四脚与尾巴便罢,却又称不上写意的画法——谢文琼书画皆不佳,只因她耐不住性子,学不来这等需精细雕琢的水磨工夫。

  但谢文琼也绝不会在口头上承认岳昔钧的妙笔。谢文琼只道:“劳什子画,本宫稀罕么?”

  谢文璠自以为懂了她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捋着须道:“皇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驸马一片痴心,又是书画圣手,生的又那样标致,还为了你,把髯须剃尽——这般情种,是天下再难寻第二个了。”

  岳昔钧随着谢文璠的话微微颔首,瞥向谢文琼时,眼中泄出一点藏不住的笑意,一下便把她周身淡然出尘的气质拉回红尘中来了。

  谢文琼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玉葱也似的指尖将手心掐了又掐,才勉强忍了下来,顾左右而言他:“皇兄,桃花宴何时开宴?”

  谢文璠道:“恰是此时,皇妹、驸马与本王一道而出罢。”

  谢文璠走在前头,谢文琼稍稍落后一步,等岳昔钧的轮椅推至近前,谢文琼在袖子遮掩下,把纤指往岳昔钧上臂上一拧,咬着牙低声道:“你、很、好!”

  岳昔钧权当夸赞,笑眯眯地受了,道:“谢殿下。”

  谢文琼“哼”了一声,觉得指尖还余着微烫的温度、紧实的触感,没来由有些不自在,但一想到这人是个男子,那点旖旎又烟消云散了。

  谢文琼道:“散席之后,你来找我。”

  岳昔钧晓得公主这是要报仇了,应道:“是。”

  一行人出了屋房,往花园中走去。景王府的花园建得极广,山石流溪,桃树丛丛,正是花开时节,一树树粉花鹅蕊,一片片红霞绿云。

  桃花宴就在这溪畔,乃是曲水流觞之宴,清水涓涓,树叶漂漂,酒水吃食无一不精致小巧,放在树叶上随水从上游流下,沿岸宾客可自行取用。景王喜风好雅,怎会如此流俗,又在树叶之上题了谜语、和诗、诗题种种助兴的雅趣——显然,这叶上文章,全是由门客代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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