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些苗头冒出来,沈知夏猛然攥紧了手下沙发的皮料,双腿在不自觉地发抖。 郁星岚停了一下,蹙眉说:“我没办法接受我的女儿是同性恋。翌日你离开后,我和她父亲质问她是否喜欢你,她承认了。她怎么可以喜欢你?别说你是个女生,就算是男生,以你那样的条件,我们也绝对不会同意陆雪和你在一起。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是个女生。我们觉得这种另类的感情是有违常理的。我们不能让陆雪走上错路。” 原来,陆雪父母那么早就知道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并强烈反对,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那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沈知夏有些恍惚地回忆着。哦,自己满心欢喜的在海边准备第二天的告白。 “然后你们发生了争吵?”沈知夏身子绷得端直,声音里隐约染上一丝颤音。 郁星岚点头,斟酌了下道:“我们苦口婆心的劝她和你分开,走回正道。她不同意。我说她的人生不可以有污点,可她却说宁可放弃跳舞也要和你在一起。我被她气昏了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回忆到这里郁星岚神情恍惚了下,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我第一次打小雪,我的心都在滴血。没想到一语成缄,她真的为了你再也不能跳舞了。” 原来她得知的真相,只是冰山一角。 沈知夏突然有些不敢面对真相,她怕整件事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残忍。有时候真相是另一场灾难。 “见她始终顽固不灵,我们将她关进房间让她反思…”郁星岚哽咽的说不出话。 沈知夏骇然,眸心微颤,吞咽了一下,艰难的问:“你们是不是觉得她闹完脾气,很快就会顺从地接受你们的意见,和我分开?” 郁星岚苦笑,无法反驳:“是。 沈知夏觉得她们为人父母却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女儿,陆雪骨子里是一个固执的人,她认定的事或者人不会轻易妥协的。 那么陆雪愿意放弃自己,一定是后来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她掀了掀眼皮,问:“然后呢?”她抿住唇,掐紧了拳头,身子忍不住得发抖,她咬着牙等待郁星岚把话说完,给予她最后的审判。 沉默半晌,郁星岚闭了闭眼,抬眼看着沈知夏,说:“当晚小雪绝食抗议,我一而再的劝,但她依旧坚持要跟你在一起。我失望透顶便没再管她。半夜,我担心她饿肚子去给她送饭。打开门,却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之后管家发现,小雪她居然…跳楼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郁星岚都会一直记得那天。那是她永生难忘的一天,她的女儿面容苍白冰冷,毫无生气的躺在血泊之中。 话音刚落。宛如五雷轰顶,巨大的痛楚朝沈知夏袭来。 她不是说自己是不小心摔下楼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跳楼? 是为了我吗? 当然是为了我。 沈知夏身子剧烈晃了一下,莫大的愤怒和自责席卷了那双清眸,泪水夺眶而出。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她的心就疼得无法呼吸,她甚至不敢再往下想,不敢想陆雪当时有多痛。不敢想她是怀着什么心情跳下去的。 沈知夏偏头看了眼窗外,攥紧手指,深吸一口气,问:“她那么娇弱,平时生病打针都会哭的人,你们…怎么忍心这样逼她啊?”她声音有些冷,脸色更是阴仄仄的。 郁星岚张了张口,涩然道:“我们也没有想到她会为了你做到这个地步啊。” 沈知夏额角青筋跳动,死死咬住唇。发白的指尖用力掐进掌心,脊背绷成了一条直线。 都怪自己。如果她不曾喜欢陆雪,如果陆雪不曾遇到她,或许陆雪就不会遭遇这些。也就不会因此失去自己的舞蹈梦。 再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郁星岚忍不住的泪流满面,她连忙别过脸,以手拭泪。 沈知夏咬紧后槽牙,从抽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郁星岚接过,深吸一口气,“谢谢。” “抱歉,是我失态了。您继续说。”沈知夏低低地笑了一下,嘴角勾起的弧度充满了自嘲,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郁星岚觉得沈知夏笑得很莫名其妙,默然几秒,说:“我们将她送去医院,医生念诊断结果就用了好几分钟。小雪全身多处骨裂,身上几乎没有几处好的地方…她做了一整夜的手术,昏迷到次日晚上。她苏醒第一件事是要给你打电话。我寒透了心,我和她父亲担惊受怕一整夜,没想到她心里只有你。” 多处骨裂?手术?昏迷?沈知夏霎时乱了心跳,她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着。 说到这里,郁星岚偏眸看了一眼身侧的沈知夏。只见她身子死死地绷着,张着口,泪流满面,攥的发白的指节似是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郁星岚想安抚一下沈知夏,可她不敢,也不配,自己是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怜悯她。 郁星岚痛苦地闭了闭眼,哑声说:“我当时简直恨透了你。我用你的前途威胁她,她不为所动,竟说要和你站在一起反抗我。无奈之下我问她‘倘若沈知夏知道,你是因为她变成这般模样,她会不会愧疚?她跟你在一起会快乐吗?’杀人诛心,她妥协了。” 一股寒意从沈知夏脚底升上头顶,穿透骨髓渗进心底。她在无知无觉中咬破了下唇,满口的铁锈味。 她以为是自己在守护着陆雪。 其实一直都是,陆雪在护着她,小心翼翼的,拼尽全力的护着她。 沈知夏几度想开口,可在张嘴的瞬间,胸口却逼仄的抽痛,疼得几乎快让她昏厥过去。 她手指死死地抓着胸口,慢慢平息着突如其来的剧痛。 “她给你打完那通电话便昏迷了。满屋子的仪器滴滴滴响成一团,小雪被送去抢救,数次徘徊在生死线上心脏一度停跳。医生说小雪求生意识薄弱。没办法我就在她耳边说‘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让沈知夏给你偿命。’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郁星岚见沈知夏崩溃得不成样子,垂下眼睑,声音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沈知夏脑中轰然作响,她本就暗淡无光的眸子愈发灰蒙蒙,她耳朵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用力的甩了甩头,耳朵里响起嗡嗡嗡的声音。 她竟然错怪了陆雪那么多年,让她委屈了那么久。她一直以为陆雪放弃自己是因为不够坚定,她没想到陆雪为了自己承受了这么多。 “她是您的亲手女儿啊。你怎么能对她这么残忍?”沈知夏抬起通红的泪眼看着她,压低了沙哑的嗓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怒气。 突如其来的爆发,郁星岚被她吓得喉咙噎住,身体猛地颤了一下,抿唇不语。 四周安静得针落有声,时间仿佛凝固。 沉默许久后,沈知夏问:“后来呢?” 郁星岚眼角噙着泪,憔悴的脸哭的满面通红,说:“住院前期,每当止疼药的药效过了后,小雪就像变了一个人,蓬头垢面,鬓发凌乱,双眼充血,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简直像个疯子。” 沈知夏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压抑的哭声从手掌后传出来。 “中期,她又变了一种性格,整天不动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她瘦得几乎脱了相,双颊凹陷,两只眼睛深深地嵌在眼窝里,空洞得吓人。像是无知无觉的植物人,治疗到后期,她每天只有短暂的时间是清醒的,更长时间是昏睡。” 短短半个小时,沈知夏的心被捅了一刀又一刀,滴滴答答淌着血。懊悔的泪水止不住地一再滑落,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陆雪当时的状态。 表情呆滞,行尸走肉,痛苦不堪。 郁星岚说:“渐渐地,我看出来小雪状态不对,她不是那种和我们赌气的沉默。是一种厌世,绝望的死寂。我急忙找了心理医生,医生说她的心理健康情况很糟糕,患有严重抑郁加惊恐症。必须接受心理干预。我们便将她送往专业的精神病医院治疗,病情稳定后便送她出国留学了。”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沈知夏手背迸出根根青筋,胸口依旧隐隐作疼,她沉默的梳理着这些事。努力地在脑海里检索陆雪当时对自己坦白的那些事。 半晌,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问:“那她割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抑郁吗?” 郁星岚呼吸一滞,摇头说:“不是。那年你生日的前几天,她突然提出要回京北。我坚决不同意,她说自己答应过你,每年生日都要陪着你。她求我,承诺只远远的看你一眼。她摔砸东西,用头撞墙我都没同意。深夜,护工打来电话说小雪割腕了。” 郁星岚牵起一抹苦笑,哽咽道:“小雪抢救回来后,第一句话是自己要回京北陪你过生日。她提前计划好了一切以死相逼。我们怕她再次自杀,只能准许她拖着病体去看你。那天很冷,她当时身体很虚弱,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轮椅上看了你一天。当晚她高烧不退,后来落下了病根,体寒,腿经常会疼。” 沈知夏满脑子都是陆雪腕上那条狰狞,扭曲,粗糙,丑陋的伤疤,和陆雪冰凉瘆人的手脚。 胸口的窒息感再度涌来。她猛地按住左胸口,大口呼吸着,视线又模糊了。脑中绷到极限的那根弦断了。 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陆雪割腕也是为了她。 原来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深爱的人正在经受比她强百倍的痛苦。如果她当时没有顾影自怜,多观察一下周围,或许就能看到那个远远注视着自己的女孩。 她们就不会生生错过八年,彼此也不会在绝望与噩梦中煎熬八年。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自责,心疼,自我唾弃淹没了她的心扉。 沈知夏浑身的力气彻底被抽干,软软地瘫在沙发上,嘴唇发颤,她咬着牙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可眼泪还是汹涌而出。 过了很久很久,她问:“之后呢?” 郁星岚抿了抿唇,“她出国后不愿意和家人来往。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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