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慢慢伸出触足,一点点将她面上的汗意吸走。 还有一条绕上她的后颈,无形中像是曾经轻抚这片肌肤、轻哄着女人平静下来的微凉掌心。 良久。 睡梦中的人才平静地松开了眉头。 小章鱼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也跟着慢慢恢复,但那股惊慌之下被激发的食欲并没有平息,它收回触足,想要去将停在客厅里那几缸带着海腥味的水产都消灭掉。 它讨厌带着相同气息的东西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它选定的新巢穴里,哪怕其中有它的同族。 然而在放在女人后颈的那条触足也抽离时—— 却因为刚才感受到的温暖肌肤太过细腻暖和,触足上的吸盘不小心吮了上去,这会儿刚刚抽离,翻过来的、带吸盘的那侧,发出了很细微的,只有它自己能听见的“啵”一声响。 其中一颗吸盘被拉扯,怦然变成了爱心的形状。 见到这个形状,小章鱼没来由地感到惊慌,它身上明亮的橘色伪装一时间像流动的水彩,从深到浅,从橘到金,就在颜色不断变化了几秒钟之后。 那颗吸盘缓缓地、缓缓地又恢复成了圆形。 本能检查过自己的完美伪装之后,小章鱼心满意足地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沿着门缝出去。 与同族间的猎杀和互相吞噬,早就融入了它的本能。 撕裂同族柔韧坚固的表皮,划开没有骨骼的肌肉,虽然并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但小章鱼还是一口一口,将所有“入侵者”吞食入腹。 它在捍卫自己的领土。 在被它圈定、属于它和舒窈的新巢穴里,小章鱼不允许任何其他生物的侵占。 包括同族。 包括多余的味道。 看着客厅地板上因为打斗而溅落的水珠,将同族残存的气息铺得到处都是,小章鱼定定地扒拉在鱼缸边缘看了会儿,忽然产生了一种要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念头。 …… “嗡嗡嗡——” 窗外天蒙蒙亮,客厅里响起的扫地机器人工作声,也终于将舒窈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 被人哄着一点点擦去冷汗的温柔感觉还残留在梦境尾声,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后颈,好像在贪恋一切噩梦开场前,总会在自己害怕时抚上这里的那道微凉温度。 然而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如此想着,按上后颈的力道变重了些,带着想揉碎那些旖旎的动静。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掌心按到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红痕间,一枚爱心形的印记赫然夹在其中。 随着她想要忘却那股错觉,愈发用力地揉过,那枚浅浅的粉色爱心便也慢慢晕进其他痕迹里。 像是从未出现。
第54章 插花 揉着后颈, 在这有些像噪音的声音里缓了好一阵,舒窈才醒过神,分辨出来, 这好像是自己买的二手扫地机器人的动静。 ……她设定的时间, 好像没有这么早? 糟了! 该不会是那只小家伙大半夜探索客厅, 搞出来的动静吧?它那么小一只,万一被吸进灰尘盒里, 还不得憋成章鱼干? 舒窈急匆匆起来, 拧开卧室门把手, 却被呈现在面前的客厅模样惊呆了—— 地砖被擦得干干净净,沙发上本来有些皱、久未被打理的遮尘布被铺得整整齐齐, 同色系的抱枕一个正、一个歪被放在中间, 却有一种可爱的艺术感。 窗边木架上的多肉表面带着细细的水珠, 像是刚沐浴过一场甘霖,在蒙蒙亮的天光里,连阳台上那些观叶的植物,叶片也是带着晨露般的晶莹。 她本来死气沉沉的家,而今像是只暂时在黎明前沉睡的森林, 只待第一缕光照入, 就会在晨曦里醒来。 然后恢复勃勃生机。 舒窈呆呆地站了会儿,想起来从前会积极帮自己浇花、也会在厨房里关着门噼里啪啦做饭的女朋友。 也就是在这时。 扫地机器人转了圈从她的面前经过,上面蹲着监.工的那只亮橙色小章鱼翻起触足, 像开花般跟她打招呼, 仿佛在说早安。 舒窈蹲下来之前,扫过那些鱼缸, 发现包括装着章鱼的那只缸,里面所有的海产都消失不见, 不禁有些失笑: “你还挺能吃的?” 小章鱼掸了掸耳朵。 其实很难吃,而且它也没有吃饱,胃囊里仍在叫嚣着饥饿。 舒窈看着它这幅模样,觉得可爱,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耳朵,“章鱼姑娘,你怎么还有打扫卫生的爱好啊?到底是哪个马戏团非法雇佣童工,你告诉我,我替你端了它。” 小章鱼伸出一条触足,在她面前弯了弯,比出了个问号。 弯曲的触足上,内侧雪白的那一面吸盘全是溜圆的,连扒拉过舒窈手指的痕迹,也都是弥漫开的一片淡粉,让她无名指上像戴过戒指,压出的戒痕。 可并不是那种独特的爱心形状。 这么明亮的、像是太阳一样的小章鱼,虽然会表演戏法、打扫家务,但它的行为更像是被训练过的。 它脾气也很火爆,想来昨晚肯定是花鱼差点踩到它,才会被它先抽、再追着啃。 总之怎么看,也不像她曾经温柔的女朋友啊。 …… 舒窈将它从扫地机器人上捞了起来。 “不管你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我们家不流行小孩做家务哦。”她将小章鱼放回桌上自己装了水的漂亮小碗里,“家务还是留着我下班回来处理吧,你在这里待着就行。” 想了想,她道,“如果不喜欢这个碟子、也不喜欢那些水缸的话,我晚上给你带几个新的漂亮瓶子,怎么样?” 听见她说漂亮瓶子的时候,小章鱼的瞳孔逐渐放大、变圆,耳朵也开始扑扇扑扇,急不可耐地从那个彩绘着小狗脑袋的碗里出来,伸长了触足要去拉她的手。 仿佛听见大人说要买玩具,于是马上就要出门的小朋友。 “现在不行,”舒窈抵着它的脑袋,将它推回去,“我要去上班了。” 小章鱼被她食指按住脑袋,八条触足却花朵般张开去攀她的手,于是等她再抬起手时,已经将自己倒挂在了上面,一副今天就长在她身上不愿下来的模样。 舒窈跟它讲道理讲了十五分钟—— 直到花鱼发来一个地点,说之前喜来登的人员失踪案件还在发生,这次有了些新的线索,鲁仁和另一个同事已经在出发路上了,让她也尽快过来。 地点是另一个区的派出所。 舒窈再想跟小宠物继续拉锯已经来不及,想到这家伙昨晚从浴室门缝偷溜进来的行为,怕留它到家里晚上回来找不到,只能匆匆将它往兜里一塞,携宠上班。 当她出门时,黑色大衣下的作战服四方口袋里,一片暖橘色悄悄顶开口袋,用两条触足扒拉在边缘,然后小章鱼就在电梯里看到了被另一人背在宠物包里,从凸出的透明舱里探出脑袋,同样四处张望的小猫咪。 - 舒窈抵达那个派出所的时候,以为是这个人口失踪案恰好被地方警力抓个现行,出现了超自然力量的干预,所以需要特殊部门的支援。 结果却和鲁仁、管彤、花鱼,还有派出所几位新上任的民警,一起被派到了当地老人极爱闲逛的公园,甚至站在了广场舞的大队后边。 在《奢香夫人》激昂的唱腔里,舒窈转头问鲁仁,“不是调查人口失踪案?” 鲁仁在强烈的歌声节奏里,转头跟她说,“上次我以为这案子只是需要我们初步协助,也没想太多,但这两天陆续报案的家属越来越多,上头决定成立特别专案小组,让有办案经验的民警协助我们四个把这事办了——” 这次他把任务文件和资料都发给了舒窈。 舒窈拿出手机。 失踪的人都是喜欢购买保健品的老年人,起初是拿免费鸡蛋、听讲座,后来是购买保健药物、参加旅行团。 从进入旅行团之后,这些老人就偏爱出门,说多出去走走利于自己的身体健康,然后在不知道第几次出去的长途旅行里,与家人从此失去联系。 她面无表情:“这事不交给反诈小组吗?” 鲁仁忍过了《奢香夫人》、又忍过一首《海底》,最终没忍住在《最炫民族风》里面开始摇头晃脑,用其他人都听不清的声音悠悠道:“主要有个离谱的事。” “那些老人最开始出门时,他们的家里人非但没有反对,全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他们吃了这些保健药物之后,精气神都比从前好——” 他指着广场上四面贴着的各种防.诈标语,再扬扬下巴让她看那些正在挨个发册子科普的民警,同舒窈道,“你看,都这样宣传了,报案的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而且现在已经有失踪的年轻人了。” 舒窈又重新翻资料,看那些失踪人口的资料,每个人后面都附着一份病例报告,想忽略都难。 “都是癌症和严重的慢性病啊……” 她略微失神。 想到了之前舒女士走之前,医院病房里的样子,还有常常要去医院取药处,拎回去一堆止痛药的周文柏。 别人无法理解的三无组织和三无药品,在这些患病者的眼里,是他们想要唯一寄托的奇迹。 这就显得这个诈.骗组织,格外可恨。 舒窈还在想这是要自己怎么调查,就听鲁仁打了个响指,看着本来坐在相亲角那边拿着资料、这会儿从四面八方朝舒窈围过来的大爷大妈们,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所以打入内部就靠你了,舒老师。” 舒窈:“?” …… 接下来,舒窈因为过于出色的长相,被大爷大妈热情簇拥。 “有对象吗小姑娘?” “有过,”她很诚恳,“但我的前任都死了。” 都。 死了。 短短三个字,杀伤力无穷大,周围瞬间清空了一半,大爷大妈们面色惊恐地看着这个黑寡妇,只有其中一人高高兴兴地举手,“没事,我儿八字硬,也刚克死一媳妇,你俩正好!” “我只喜欢女生。”舒窈再开口。 这次仅剩两三位家长坚守,“没、没事,我们家孩子刚好和你一样,她就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可爱动物……” 小章鱼从舒窈的口袋里爬了出来,一路攀上她的右肩,黑色眼睛看向他们,好似在说,谁在夸我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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