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凡间关于飞升的传说,全都是修真者自己编纂的,凡间并没有“九重天”这个词,凡间称呼“九重天”为“神界”。 所以秦青鱼,你是怎么知道“九重天”这个词的? 果然,一重天外一重天,秦青鱼,你所在的地方,是个连九重天这些几十万岁甚至几百万岁的老神仙都不知道的另一重天,对吗? 独孤赤焰闭关冥思多日,联想过往种种,越想越是疑窦丛生,这所有的一切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乱中有序,秦青鱼的目的看似简单,却又在简单中透着不可言说的玄奥。 她参不透这玄奥,却隐约有了感应,那定然是远超她目前所知所觉的玄奥,是她是从未见过的,但她深信,终有一日她一定可以弄清楚所有的一切。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囚禁在一个牢笼里,现在却觉得,或许这牢笼比她想象中多得多,一重套着一重,她连第一层牢笼都挣脱不开,又如何能见到想见的人? 可她该怎么挣脱牢笼见到秦青鱼? 或者,她找不到秦青鱼,就让秦青鱼来找她。 独孤赤焰低头望着脚下滚滚雷云,毫不迟疑跳了下去。 剔除仙骨剧痛难忍,连环的天雷打在她身上,真的差点要了她的命,可她还是活了下来,成了一个普通的连练气都没有的凡人。 秦青鱼,你在看着我吗?在嘲笑我的愚蠢吗? 那你尽情嘲笑吧,只要你能一直笑下去。 独孤赤焰找了个灵气还算充沛的地方,重新开始修炼,她有数次到达渡劫巅峰的经验,各种功法烂熟于心,修炼起来突飞猛进,不过短短百年便重登渡劫巅峰。 独孤赤焰没有再继续修炼,她先去寻了傲毐,却得知傲毐已在飞升雷劫中陨落,三界之主形同虚设,各界各自为政,重回了当日乱局。 独孤赤焰去了龙岩关,捣毁人、魔两族结界,放任魔修入侵人界,肆意烧杀劫掠。 独孤赤焰又只身前往妖界,仅仅十日,屠城十二座,妖界血流成河。 九重天降下天罚,她生生抗下,又去往人界,伙同魔族肆意杀戮,人界成了炼狱,饿殍遍野,浮尸万里。 她杀人无数,满身浴血,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即便杀戮也绝不滥杀无辜的魔尊,她是恶魔,是三界同仇敌忾的女魔头,真正的女魔头,这次一点儿不冤。 可惜三界之中,无人是她的对手,短短半年,魔族灭亡,妖族化形的妖全都死绝,人界成为炼狱,四大国数十小国,整整三百三十八座城,全都成了空城,城中残垣断壁,荒草丛生,罕无人迹,只有乡间深山偶有凡人苟延残喘。 天罚频频降临,一次猛烈过一次,却都不能将她杀死,冥冥之中好像她有金身不破,怎么都不会死,怎么作孽都无人都能收了她,可也……怎么折腾都等不到想见的人。 为什么? 秦青鱼不是不让她屠城吗? 秦青鱼不是想让她飞升吗? 她如今屠遍天下,为什么秦青鱼不出来阻拦? 她杀孽太重,天道都降下神罚,她永远都不可能再飞升了,为什么秦青鱼也不闻不问? 是她猜错了吗?秦青鱼做那一切不是为了让她飞升,只是单纯的戏耍她? 说不定秦青鱼这会儿就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疯狗一样到处咬人,看着她找不到她无能狂怒,看着她越杀戮越崩溃,越崩溃越绝望,然后毫不在意地嘲笑。 也或者,秦青鱼连看都懒得看她,早将她抛诸脑后,只有她还恨得发疯! 秦青鱼,你到底在哪里? 秦青鱼! “秦、青、鱼!!!!!!!!” 鲜血染红了大地,到处死气沉沉,再没了当初蛇姬带着她游玩时的繁华。 她崩溃地抱头尖叫,回应她的只有飒飒的孤风。 那天,她见到了蛇姬,这样的乱世,蛇姬全靠化神巅峰的修为才保住了性命。 见到她,蛇姬很是惊慌,蛇姬显然知道是她造就了这样血流成河的局面,怕自己也成了她剑下的冤魂。 可蛇姬倒是乖觉,如当初一样,哪怕心底再如何害怕,还是机灵地跪在了她的脚下。 “仙尊还是如当年那般仙姿卓绝法力无边,奴万分敬仰,能再见仙尊,实在是奴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蛇姬,北风飒飒,有雪花翩然而落,她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秦青鱼还在,蛇姬也在,她们三人在这荒郊淋了同一场雪,花白了头发,如今想来,那一日短暂又漫长,就像浮光掠影度过了一生。 她没有理会蛇姬,转身摇摇晃晃朝远处走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走到了一处寺庙,庙中焚香缭绕,院门前落着薄雪,她推门而入,院中空空荡荡,只有大殿传来木鱼声。 她走到殿门前,看着偌大的佛殿,只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僧盘膝诵经敲着木鱼。 她驻足了片刻,转身朝着院后走去,院后立着一排排坟冢,看那样子,都是新坟。 坟冢旁是一棵菩提,小小的一棵,在这静雪中悄然矗立,枝头早已干瘪,落叶埋在雪下。 她鬼使神差地俯身捡起来一片菩提叶,叶子已经干枯,沾染着碎雪。 她望着那叶子,听着前殿的木鱼声,心绪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收起那叶子,盘膝坐在了树下,两手搭在膝头,这一个闭目就是数月,再睁开眼,春暖花开,老和尚拖着花白的胡子在打扫落叶,扫帚扫过她的身边像是没看到她似的,依然稳稳地扫着。 阳光自头顶散落,落在她膝头斑斑驳驳,她仰头望去,看到了满枝头的绿叶,点缀着一颗颗圆润的菩提果。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菩提无花只结果。 无花…… 独孤赤焰起身,摘了一颗菩提果,看了眼淡然洒扫的老僧,又看了眼重重坟冢,最后视线落在掌心的菩提果。 她好像……陷入了怪圈,她一直在回忆秦青鱼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以为揣摩透了便能逼秦青鱼出现,可她却忘了,秦青鱼那样狡猾的人,她既打从一开始便骗了她,又怎么会想不到她得知被骗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秦青鱼一定猜到了她会愤怒,会从九重天下来,会因为她不让她杀人而偏要去杀人,而想让她飞升她就偏要堕了仙骨做凡人。 秦青鱼都猜到了,依然骗她,显然秦青鱼根本不怕她杀人,也不在乎她飞不飞升。 或者说,只在乎她曾经飞升过,不在乎飞升之后会怎样。 就如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兔已死,鸟已尽,她再怎么折腾,秦青鱼都不关心。 独孤赤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跳出思维怪圈,强迫自己冷静。 没有花也可以结出果,为什么一定要墨守成规,非要先开花再结果? 她不需要再去思考秦青鱼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要做的只是打破牢笼,不管是这凡间,还是九重天,都不是秦青鱼所在之处,秦青鱼所在的一定是那九重天外的另一重。 这凡间她早已踏遍,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九重天上混沌之处,她却从未去过。 九重天的神仙都说那是神仙归元之处,也就是神仙的坟冢,向死而生,向生而死,坟冢未必只有死亡,就如这一排排的僧坟旁还生着这样一棵助她勘破的菩提树。 独孤赤焰没有同那老僧打招呼,也未询问这满寺僧人怎么只剩下他一个? 这乱世坟冢,有几座与她无关?七拐八拐总能跟她扯上关系,总归都是她的因果。 独孤赤焰想重回九重天,可她杀孽深重,天罚屡见不鲜,她能扛过天罚,却绕不过种下的罪孽。 修士都知道,凡人不可杀,杀了便会染上罪孽,需消除罪孽才能飞升大道。 屠城之所以会被认为无缘飞升,并非屠城的罪孽不可消除,而是满城百姓,数万生灵,一个个消除,需要天长日久,需要耐心至极,很多修士根本撑不了那么久便寿元耗尽,化作枯骨。 独孤赤焰想起万余年前,她的娘亲饿死路边,想起她在兵荒马乱中的九死一生,再想想自己这些日子做的种种,她自知罪孽深重。 她造的杀孽,她自偿还,那么秦青鱼,你欠我的,也必须得还! 独孤赤焰耗时三万年,以满身上古神血饲鼎,血尽又生,生了又尽,以灵元为火,炼制出了她在九重天的仙器谱上见过的重生鼎,以最后一滴精纯的心头血配以满身修为为祭,启动重生鼎,复活了三界所有因她而枉死的生灵。 又耗时三万年,不厌其烦,一个个帮助他们稳住魂魄重建家园,忘却前生痛苦,重续今世五常。他们不知世间已过六万年,只当睡了一觉还是今朝,不记得曾有个让他们惊惧胆寒的女魔头,只知道赤焰仙尊仁心仁德,心怀天下,是他们寺庙里供奉了多年的神仙。 独孤赤焰又耗时两万年,重新入气,重登仙途,降妖除魔累计功德,终于度过飞升雷劫,重入九重天。 再见到她,司命星君惊惧异常,招呼都不打匆匆跑回司命殿,直嚷着“不对这不对”。 独孤赤焰跟着司命星君过去,看到他翻着她的命簿,翻到最后一页还嚷着自己明明没有记错,独孤赤焰凌空一抓,将那命簿抓到手中,看到命簿上写着,她罪孽深重,飞升失败,寿元耗尽,卒于三百年后。 她蹙眉翻看着前面的命途记载,这八万年她赎罪的种种竟然一笔没有。 八万年了,独孤赤焰终于再次露出笑容,是真切的让司命星君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倾世之笑,美人一笑,满室容光,连这孤冷的九重殿宇都增色不少。 独孤赤焰道:”我就知道这命簿错漏连篇,你倒还不承认。” 司命星君却梗着脖子坚持道:“命簿或有疏漏,但卒年绝不会错,卒年之后,任你四海八荒九十九重小梵天都绝找不到卒人神魂。” 独孤赤焰嗤笑着丢掉命簿,“我倒要看看我可是真还有三百年可活,今日之内我便要捅破这九重天!捣毁那混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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