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在哪儿见过呢? 被浅灰西装包裹的。 温向仪。 滴答,滴答。 宋澄听到了雨声,闻到了雨天独有的尘土气。 她在梦中睁开眼,面前是家极为眼熟的便利店。 她恍然明白这是个清醒梦。 以旁观者的视角,她看到了“宋澄”。 那是前世高中的宋澄。分不清高几,因为她对自己的高中记忆十分模糊,也就导致她看到从前的自己时不仅熟悉,而且陌生。 眼前这个宋澄很沉默,总是垂着头,面容中有种难以摆脱的倦怠,校服没有给她带来些学生时代的活力,反而让她显得愈发暮气沉沉。 她很少来市中心的24小时便利店,因为家住得偏,也因为没零花钱,平时不会在外面买东西。 但今天,倪光闹着要集一款零食的卡片,倪芸被他缠得答应了,让宋澄出来买。宋澄找了几家店都没有,有人跟她说这个便利店兴许还有。 下了公交车,她冒雨跑进便利店,拍拍身上的雨。没办法,她出来一半下雨了,纵然跑得快也被淋湿了大半。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便利店充足的冷气吹来,她肩膀一缩,加快脚步在货架间穿行,终于找到了倪光指定的零食。 宋澄拿了五包,要返回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的鞋,用餐区没什么人,她借了个位置搁下零食,从兜里掏出纸巾擦拭着鞋子上狼狈的水痕。虽然等下避免不了还要弄脏,但她一贯爱惜鞋子,还是想先擦擦。 听见物体掉落动静的同时,一件浅灰色西装掉入她视野内,她下意识瞥了眼那个方向的顾客,随即滞在原地。 便利店临窗设立的用餐区,窄窄的长桌,几把高脚椅,离她隔了两个位置的地方,有个女生趴伏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脸埋在右臂弯,身上医院的病号服与三中校服是同个配色,和宋澄的校服一样不合身,宽大兜住她单薄身躯。 她椅子脚边掉了件堆叠的浅灰西装,落下时仓皇铺开,袖摆甩在宋澄鞋边。 方才宋澄听到的,应该就是西装从她肩背滑落的声音。她确信自己没有碰到那件衣裳,但它碰瓷般坠落在了宋澄身边,好像是她的手给人家拽下来的一样。 要是后来的宋澄,恨不得在心里举起空荡荡的双手自证清白。而眼下的宋澄训练了一天,又为了零食跑了一整晚,早就疲惫到神经麻木。她没什么反应地把纸巾丢到垃圾桶,走向垃圾桶的途中经过女生的位置,等她回来,对方还是没坐起来捡衣服。 玻璃窗后,女生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雨幕中车来人往,喧闹非常,而她过于安静。她的头发好像也被打湿过,奄奄一息地凌乱在脑后。 她也淋雨了吗?她是为什么淋的雨? 宋澄迟疑地靠近了些,隐约窥见对方光洁的额头,不大自然放置的左胳膊病服袖口卷起,露出的小臂裹着绷带,竟隐隐渗出不止一条的浅红血痕,纵横交错的痕迹触目惊心。 宋澄怔了片刻,移开目光,拿起零食往收银台走去,开始结账。 她连关切都不会表达,开口很生硬地问:“那个女生,怎么回事?” 男店员道:“不知道,我换班前她就在了。” 宋澄默然。 店员扫码收钱,倪芸给的钱都用来给倪光买东西,宋澄再度回头看了眼,从兜里摸出她平时给走读生带饭换的零钱。 买了杯热牛奶,又要了杯热水,她端着两个杯子,轻轻放到女生旁边。 来自陌生人的饮品,对方八成不会喝。买的时候宋澄就从男店员微妙的神情里读出来了,她自己也知道的,但还是买了。 现在已经快凌晨,她就要回去了,对方不知道还要待在这多久。 而且,“回去”就万事大吉了吗?宋澄不知道别人,但对她而言,回家只是因为无处可去。 宋澄放好两个纸杯,沉默抽了些纸擦干手上的雨水,确定手干净了,她弯腰捡起那件质感很好的外套,力道很轻地披到女生身上。 做这件事对宋澄来说很出格。宋澄不想惊动对方,又想着她应该不想被看到病号服吧,而且淋了雨后待在便利店里很冷。掺杂两种矛盾情绪的动作愈发迟缓,也愈发让人觉得……温柔。 像一个降临的拥抱。 带着洗衣粉的味道,夜雨的潮湿,和会呼吸的温热体温,随着衣物落到肩头,将冰凉气体隔绝在外。 温向仪轻轻睁开眼。 她身体动了动,从臂弯抬起毫无血色的脸。 仿佛透过水波看去的迷蒙视野里,她看到做完这一切朝便利店门口走去的身影,转弯出门时,露出她所熟悉的侧脸。 “……” 竟然会在这时候遇到她的同学,那个寡言孤僻、独来独往的宋澄。 宋澄前脚刚走,后脚,李常笙收伞进来,看到温向仪,她大大松了口气。 一周前,要去凌关参加考试的温向仪被温翰的人接走,藏在隐秘房产里,以此要挟骆颜让出锦城的项目。 两人争斗多年,互持把柄,早有不闹到老爷子面前的默契,且温翰自恃是温牧良亲儿子,兵行险着。骆颜不肯,和他僵持。 谁都没想到,温向仪会激进到在别墅里划伤自己,逼得温翰的人忙把她送去医院。 到医院处理好伤口没多久,温向仪忽然从医院消失。 温向仪最爱来的就是宿青路的姥姥家,李常笙当即让人守在门口,不知是不是让温向仪看到了,她才会转而来了附近的便利店。 先给骆颜打了个电话,李常笙朝温向仪小心翼翼道:“向仪,快跟我回去吧,好不好?你妈妈在来宿青路的路上了,你和她好好聊聊。” 温向仪起身,走前,她看了眼两个杯子。 李常笙:“你点的吗?要带着吗?” 温向仪摇了摇头,拢紧身上的外套,外套里还带着些即将逸散的温度。 她进了家门不久,骆颜便来了。 几小时前,温翰的人把她送到医院后,骆颜当即赶到了医院。仿佛不是赶到女儿的病房,而是换了个绝佳的办公室。温向仪在里面处理伤口时,她在外间会客室施号发令,温向仪的病房是她的不败之地,她争分夺秒地攻陷敌方咽喉要害,意气风发。 听着骆颜时而悦耳时而冷漠的声音,温向仪忽然嗅到消毒水里让人作呕的血腥气,相比之下,伤口被药膏激出的疼痛有种别样的快感。 在没人注意的间隙,温向仪带着伤口离开了医院。 此时,骆颜一个眼神示意,李常笙离开,把空间留给母女两人。 “向仪,你在生妈妈的气吗?”骆颜在温向仪身畔坐下,眼睛里盛满动人的怜惜,“我问过医生了,不会留疤,你安心。” 骆颜朝温向仪的手臂伸出手,温向仪抽回。 “我不在乎留不留疤。” 骆颜转而道:“自招错过了没关系,妈妈相信你走高考也没问题。实在不行,还有其它办法,妈妈一定让你如愿。” “你知道温翰关我的房子长什么样吗?” 骆颜神色微顿,流畅的应对有了片刻空白。 “他的人在我面前给你打的电话,不过你应该猜到了。温翰觉得你会为了我退让,你觉得他们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温翰赌骆颜爱她这个女儿,骆颜则轻视温翰的懦弱与手段,两方角力中,她沦为最滑稽的存在。 那个房子终日拉着厚厚的窗帘,时间的流逝对棋子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温向仪把所有灯都关掉,死寂的黑暗里氧气稀薄,她很冷。 “我是你的孩子,还是你的筹码?” 这是注定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温向仪不指望骆颜回答,何况她自己心里早有答案。 正是因为得到了答案,她才会拿起那把水果刀。 谁说她只能任他们摆布呢? 当皮肉绽开,温向仪摸了摸滚滚而出的血珠,笑了下,原来还是有点温度的啊。 西装从肩头滑落,温向仪定定望着骆颜,陈述道:“你没有选择我。” “选择?”骆颜终于明白她在意的是什么,反而轻松了些,“向仪,既然能双赢,为什么要输?妈妈没有这样教过你吧。” 一场女儿的考试和一个足以让她在温氏更上层楼的项目,骆颜不认为自己会选错。 她的坦然刺痛温向仪的双眼,更何况选择本身就说明了一切。温向仪彻底明白,骆颜最在意的从来不是她,她很小就知道,却和骆颜一起粉饰太平这么多年。 骆颜拿起她胳膊,仿佛要再演一场关怀,虚伪得让人恶心,她想收回,却被骆颜猛地锁住。 那条伤痕累累的小臂横在两人之间,像道撕裂的伤口。 “你划伤自己,难道还觉得自己能去考试吗。向仪,你不是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吗?你和妈妈的选择是一样的。” 骆颜轻柔的嗓音像一场精心诱导,又像检视惊喜的成果。 “你做得很好,不仅项目是我们的了,你爷爷很生气,主要是你爸招数太蠢,所以爷爷决定在你成人礼时把股份给你。向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要彻底放弃你爸了,你爸的位置会被你代替。我们要赢了。” 骆颜的夸奖与赞叹接连传入耳中,温向仪脸色惨白,胃里翻江倒海,阵阵自我厌恶随着痉挛的胃涌上心头,她灵魂都痛起来,躯壳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丧失了挣扎能力,任自己被浪头袭倒,栽进深海。 咕咚,咕咚。 思绪逸散间,温向仪想起便利店里的那个女同学。 她给了自己一个似是而非的拥抱,像即将溺死时被蓝鲸托出水面的第一口氧气,温柔而宽厚。 再度淹没口鼻,坠入深渊,温向仪想念那口氧气的味道了。
第41章 失眠 宋澄猛地睁开眼, 昏暗视野里,酒店的天花板空空荡荡,她的心跟着空了块, 又像被狠狠搓揉过般酸楚难言。 她撑起身,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想了半天, 依旧没想起来做了个什么梦,为什么让她这么难过。 该不会梦到她高考发挥失常吧! 宋澄忙背了200个单词压压惊。 她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背完单词也不过六七点。外头还没有什么动静,还好,宋澄不会无事可做, 她扒拉了下书包, 全是各科老师沉重的爱。 于是温向仪起床时,就看到了客厅书桌上奋笔疾书的宋澄。 她哑然了下,走过去:“你几点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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