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疑问从心中划过,李清赏留了个心眼,抿嘴道:“我先摔,太上拉了我一把。” “她伤哪里?”李泓瑞紧着问。 李清赏暗中观察李泓瑞表情,摇头道:“不清楚,我这几日皆不曾见过太上,梁园人嘴严,管谁也问不出来太上伤势,不过我听医官的意思,太上比我摔得重。” 说着深深低下头去:“是我连累的她。” 在和李泓瑞的往来中,李清赏隐瞒了自己和太上同吃同住的事,说自己只是睡在内院客房,不是她非要心眼多,而是她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她知兄长李舍涉及之事或极其重大,以至于现在谁也不敢轻信。 如同太上之提醒,不轻易信别人,所以逢场作戏么,她会她会。 “如此,”李泓瑞若有所思点头,又迟半拍道:“最重要的是你没事,要不你还是听我的,从梁园搬出去罢,无缘无故都能摔伤,这回折胳膊,下回断腿么。” 李清赏隐在袖里的手攥紧了当年父亲写下的议亲书约,心思飞转,面上仍旧微笑以对:“意外之事难预料,下回我就知道要小心谨慎了,我在梁园住挺好,若是因此就搬走,会不会……” “正是因此搬走,别人才无有借口说甚么,”李泓瑞放低声音建议道:“那些高官不是说让你住这里是为保护你安全么,结果你照样受伤,说明他们没有能力护你周全,甜甜,我将来是要与你结夫妻的人,你千万相信我才是。” 李清赏露出几分为难来,犹豫道:“八字还没一撇,便算为你我名声考虑,望你不要在外轻易议论结夫妻的事,听说官员考核有名誉德行一项,莫使此事影响你仕途。” 李泓瑞初闻此说心里冒出疑问,疑李清赏不让提结夫妻事是对此事有所动摇,再闻说后半段话,他放下心来,语重心长道:“同你比起来,仕途其实不算最重要,昔年老师待我如亲子,子惜也与我情同手足,如今他们不在了,我自当替他们照顾好你,甜甜,你要理解我这颗心。” “理解,自然是理解的。”笑容快要在李清赏脸上挂不住了,原来与人虚与委蛇这样累。 闻得此贴心言,李泓瑞忍不住挪近些,看李清赏双手抄在袖里,他方没有来拉她手,仅殷切道:“既然你能理解,我一腔苦心便没白费,惟你安然无恙,我才能放下心来专注当差拼仕途。” “等出年你分官后,我们重新开始议亲罢?”李清赏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同时一错不错盯着李泓瑞看。 她看见李泓瑞先是极轻地愣了下,脸上有瞬间无措。 反应过来后他笑出声,拊掌而喜道:“我巴不得如此,不过你既有此意,为何始终不肯答应搬出梁园?我们迟早是一家子,何必非要顾忌这三五日的名声,再说,你住这里,我也不方便来看你,每次来都要经过道道通传与层层搜身,便是给你捎两个热乎乎的炸年糕来,待见到你时它也被耽误凉了。” 李清赏努力保持微笑,并不直接拒绝:“我带昊儿住这里也是寄人篱下,有太多不方便,只要和首辅同意,我立马可以搬出去住。” 又是拉和光出来作挡箭牌,李泓瑞不耐烦起来,说话冷硬几分:“为何非要把和光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你自己想走不就走了!” 李泓瑞不是轻易外露情绪之人,私下他也想过为何自己会轻易在李清赏面前控制不住脾气,思来想去,他觉着大约是五年前开始议亲时,他便已视此女为己物。 东西既已属于自己,便最无需再假装君子。 诚然,无主见的李清赏被这几句轻斥吓得轻颤,唯诺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嗫嚅道:“是兄长叮嘱我要听和首辅话,彼时兄长给你写信托付了我,但临别时他也千万叮嘱我,在汴京要听和首辅话,兄长说,等一切事情结束,要我和你好好过日子。” 而在一切结束前,则还是听和首辅的话。 “不是早已告诉你,现在一切已经结束?!”面对李清赏的懦弱无主见,李泓瑞耐心更少几分,不知不觉提高声音。他握紧拳头,直想捶这个拎不清的臭丫头。 李清赏被吓得又是身子轻颤,往后缩了几分。 观李清赏害怕自己发脾气,李泓瑞努力克制住咬牙切齿的捶人冲动,恢复温柔模样道:“抱歉,因为太过在乎你,所以刚刚冲动失态了,没吓到你罢?” 虚掩的房门外,合璧观李娘子虽有惧怕之色实把握局面游刃有余,遂朝斜对面摆了摆手,示意守在暗处的上御卫暂且不必冲过来,殿下出门前千万叮嘱要上心娘子安危,今日知李泓瑞来见,合璧飞快管上御卫借了两名卫卒护卫。 屋里,李清赏仍旧怯怯,吓得不敢直视李泓瑞,开口时甚至带了隐隐啜泣:“我不是故意不听你话,只是兄长的叮嘱也同样重要,他要我信和首辅,你难道不信和首辅?” “我怎会不信和首辅!”李泓瑞吓得手一抖,险些碰翻茶杯,“你不要胡说八道,和首辅是百官表率,是人臣之首,我对他是千千万万的敬重仰望!” 说到这里,李泓瑞心思一转,眼睛里算计深深,话语却更温柔几分:“甜甜,你近来可曾见过和首辅?” 李清赏茫然摇头:“不曾。” “那你可有见和首辅的办法?或者说和首辅何时会见你?”李泓瑞的表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李清赏不接他的暗示,兀自低着头道:“自几个月前见过和首辅一面,我至今不曾再见他,不过,大理寺申少卿倒是偶尔路过,会进来看看昊儿。” “你说申沉?庆城籍官员申沉?!”李清赏的话似乎为李泓瑞点明了甚么方向。 李清赏依旧卖傻:“倒是不知申少卿是何方人士,只是他说与兄长曾是同窗。” 十年苦读的同窗。 “哈哈!”李泓瑞激动地抓住李清赏未受伤的右胳膊,笑得灿烂:“甜甜你可真是个小福星,你不说我都把他给忘了,好甜甜,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待办,改日再来看你!” 声未落,人便大步流星跑了出去。 门外自有仆下为他引路,避免他在太上府邸横冲直撞。合璧看着那男人消失在视线,掀帘进屋来:“娘子您无碍?” 李清赏已收起假装出来的笑,面对合璧时又复平时亲近模样,笑意摇曳在弯弯眉眼间,神色与方才的唯唯诺诺截然不同:“劳请合璧姐姐,把方才我与李泓瑞的对话告与你家殿下知晓。” “这个……”合璧在心里暗暗算了时间,道:“殿下此刻应该还在外书房。” 李清赏倒是有些意外:“她在家?” 不是说年后见?? 合璧:“……” 殿下本来不在家,昨日下午闻说还远在禹县,今个突然趁上御卫练兵归而暗中赶回来的。 合璧笑起来,含糊道:“碰巧这会儿在家,许不多时便又出门,娘子欲见需赶紧过去。” 李清赏欣然起身,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罢了,她定是诸事缠身不得闲,我便不去打扰了。” 既李泓瑞是国丈府人,则太上不会不对他设防,何况这是在梁园,自己与李泓瑞说些甚么,太上轻而易举便能知。 李清赏轻快地回内院监督李昊写假期居学去,不出所料,她和李泓瑞的对话,已一字不差传入太上梁王耳朵。 “她真和李泓瑞这样说?”柴睢半坐在书桌侧边,近午的日光透过隔绝寒风的窗户玻璃温柔落在她身,暖是暖和,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传话的暗卫笃定道:“半字不错。” “知了,”柴睢摆手,“盯紧李泓瑞,莫要出岔子。” “是。”暗卫恭敬退下,行至暖炉前时,还顺便对坐在炉前取暖的谢嗣爵拾了个退礼。 待人退离,谢随之忍不住笑:“李清赏胆子真够大,敢给你下套,她就不怕李泓瑞不是首鼠两端,而是另有所图?” 在李泓瑞露出对和光内阁的兴趣后引之往申沉那边去,相当于给李泓瑞攀附和光开路引和介绍信,既能顺理成章缓轻自己面临的问题,也捎带着卖李泓瑞个人情,这坑挖的无伤大雅,不过是逗逗太上,确然李清赏这小娘子胆子委实够大,也侧面印证了此人还算了解太上梁王心思。 柴睢被晒得实在睁不开眼,为寒风所吹透的身子良久才算暖和过来,即刻背对日光而坐进交椅里,道:“我倒是觉得,正因为她比我们都了解李泓瑞,所以才会抛出申沉作诱饵。” 大理寺少卿申沉,庆城人士,因殿试文章得和光赏识推荐而拜其门下,是皇帝眼中的内阁党。 谢随之轻轻跺脚,冻麻木的双腿渐已恢复知觉:“既知李娘子应对得手拿把掐,为何还要大老远策马赶回来?我耳朵险要冻伤了。” 一大早出发,快马奔行,真是叫数九天的西北风吹了个透。 柴睢默了默,道:“且看李泓瑞能制造出甚由头让申沉相信他,若是手段可以,我们便有见见他的必要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和光为首的那帮臣公多耿直,遇见套路深的人下钩一咬一个准,谢随之不免担心:“唯利是图的小人不好对付,刘毕沅捞他性命尚且能遭他背叛,因利而合无异于与虎谋皮,你确定要接近他?” “或许包括刘毕沅在内,我们都被李泓瑞骗了,”柴睢嘴边笑意浅淡,微斜身靠在椅里,“世上大约只有李清赏与她父兄比较清楚,李泓瑞究竟是何种人。” 只是可惜,权力富贵迷人眼。 谢随之思量片刻,失笑:“我是实实在在靠证据得结果,你这回又完全靠推理么?还未来得及告诉你,李泓瑞任职的曹州传来最新消息,他失手杀官妓之事,其中的确有蹊跷。” 当年李泓瑞杀官妓非是失手,而是蓄意,目的就是在刘毕沅路过曹州时,以此引起刘毕沅注意。 “李泓瑞手里应该有刘毕沅在漕运上的甚证据,”谢随之道:“我们查过去时,据说证据已被李泓瑞投靠刘毕沅后销毁。” 柴睢反应平静,好似世上没甚么事能让她感到意外:“阿照此前帮我查刘毕沅时,也查出个不起眼的情况,此刻正好和李泓瑞的事对上。” 几个月前,李泓瑞收到朝廷文书确定调任回京,第一时间给漕运司里刘毕沅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官,送了两万两银票。 两万两银,绝非李泓瑞那般布衣出身无有家世做依托的平民官员拿得出,可见李泓瑞当官手脚并不干净。 “约是男人看男人看的最准,”柴睢调侃道:“阿照第一眼见李泓瑞时,便说这个男人瞧着不是个简单的。” 他与李清赏斗法还挺有趣。 谢随之:“能不简单么,怕李舍父子也是被他作为垫脚石来利用的。” 柴睢想起李清赏那副装傻扮弱模样,抿嘴笑了笑,起身过去穿御寒风衣,边道:“李清赏同他周旋,以后有的是热闹可看,走罢,我们还要赶回禹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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