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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碧花簪不一样。 这是洪凌波送她的第一样物事。 李莫愁一直戴着，哪怕有再好看的簪子，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好徒儿送自己的，她就觉得这世上唯有这根簪子最好。 可如今情势倒转，这簪子再看就十分令人憎恶了。 指腹轻轻点点碧花簪尖端，李莫愁柔柔一笑，可她这笑很快变了味道。 这花簪，正是李莫愁去杀陆家庄上下时洪凌波送她的。 程英说的那番话，李莫愁听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从那时候，洪凌波就已在骗她... 李莫愁并不蠢，相反，她其实很聪明，否则她江湖树敌这么多，不会仍然现在都好端端的，譬如全真七子中的几子去追杀她，她虽然武功不如人家，但仍是使计脱身。 她只是太好哄了。 或者说，是洪凌波太了解她，是她太信任洪凌波。 她总以为，这世上哪怕人人恨她，她身边总会有洪凌波在的。 洪凌波答应过她一生一世的... 洪凌波答应过她的... 可她却和陆郎一般，答应了，又不做到！ 下一瞬，李莫愁就毫无预兆的持着花簪，将花簪尖端用力刺入了洪凌波肩头！ 闭目昏死的洪凌波一张脸都疼的皱起来，李莫愁毫不心疼，反而将花簪用力刺入，只留了一个簪头露在外面！细细簪身整个没入洪凌波的肩膀！ 洪凌波小声痛哼着，艰难睁开眼，便对上了李莫愁的沉沉双眼。 李莫愁古怪一笑，手指点了点簪头，笑问道：“凌波，你看这花簪，插，在你身上，是不是比别在我发上好看得多了？”李莫愁手指触动簪头，自然就触动洪凌波伤口，洪凌波正是虚弱时候，被李莫愁这两下轻巧动作牵连，痛的身体发颤。 随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怎样的境地。 这是一处破旧柴房，而她双手被铁链束缚着吊在房梁上，双脚堪堪落地。 洪凌波低低自嘲一笑。 她早知会有这一天。 她与李莫愁性情不同，早晚要离开李莫愁，若离开就算了，离不开，李莫愁就不会放过她。 李莫愁也笑了，柔软的手指轻轻抚摸洪凌波面颊，柔声问：“我的好徒儿，你还笑得出来？” 洪凌波垂眼叹息：“不然如何呢，我已经落到你手里了，”顿了顿，她闭目道：“你杀了我吧。” 死在李莫愁手里，她一点也不怨恨，李莫愁好歹养她这么多年，就算是还她的好了。 李莫愁一阵娇笑，仿佛听了多可笑的笑话似的，下一瞬，她冷了脸色，一掌扇在了洪凌波的面上！ 李莫愁怒骂道：“小贱人，你想的倒美！我可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洪凌波被这一巴掌打的偏过头去，口鼻都涌出鲜血来，可见李莫愁毫不留情！ 洪凌波半边脸都被李莫愁打的麻木了。 但这麻木，并不仅仅是因为被打疼。 她的面上现出了浅浅的红色，却并非李莫愁手重打出来的。 洪凌波望向李莫愁发黑的掌心，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李莫愁的五毒神掌，到底招呼到了她身上来。
第一百零三章 洪凌波受了这一巴掌，半边脸因中毒而麻木，那仿佛已经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张树皮似的，便只有另半张脸能做出痛苦表情，看着十分扭曲诡异，她口鼻都流出血来，愈发显得可怜凄惨。 李莫愁爱怜的抚摸洪凌波不能扯动，中了毒的半张面容，很是心疼道：“哎，凌波，你在我身边时候，我什么时候让你受过这样的委屈啊？你说你，为什么不听话，让师父心疼。” 洪凌波心中对李莫愁并无怨恨，只是对自己如今处境感到悲凉。 她到底落到了这一步。 跟在李莫愁身边，她就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小魔头，离了李莫愁，李莫愁就不会放过她。 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哪怕这么努力，到头来，仍落到了这一步。 对李莫愁，洪凌波没有多大恨意，即使如今落到李莫愁手里了。 洪凌波总愿意记着人的好的。 她做苦一笑：“是啊，你对我是很好的。” 比起李莫愁对待陆无双手段，李莫愁算得对她不错。 救她性命，教她武功，若无李莫愁，她活不到现在。 可洪凌波与李莫愁并不是一路人。 李莫愁的好也并不是洪凌波想要的。 李莫愁性情偏执，滥杀成性，便也要徒弟一个样，这令洪凌波深受折磨。 她有无数次都想，要是李莫愁是个正经师傅，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她宁肯李莫愁真的是个道姑。 见洪凌波如以前一样乖巧附和自己说的话，李莫愁有些怔然：“那你为什么骗我？” 她真的想不明白。 既然洪凌波自己都说，自己对她好，那她为什么骗自己？ 一如陆郎，自己对他那么好，却与别人成亲了！ 到底错在哪了？！ 错的，绝不会是她李莫愁！ “师父，你觉得我顺你心意，是因为在你面前，我说话做事都要揣度你心意，连笑，都要想一想笑得是不是时候，会不会惹得你不高兴。在你面前，我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木偶，线就被提在你手里，你一个不满意，松手了，我这个木偶也就散架了，”洪凌波抬起头，与李莫愁惊怒的双眼对视，大概因为要死了，她也不怕李莫愁了，才有机会将这些话讲出来：“师父，在你身边，我没有一刻是安心的，我总怕你杀了我。我知道，你无数次对我动杀心，若不是我伏低做小，会看眼色，我也活不到现在。” “好呀！”李莫愁怒极反笑：“你还满心怨恨了是不是？！” 洪凌波摇摇头：“师父，我不恨你，即使你动手要杀我，我也不会恨你。”她对李莫愁的感情太复杂了。 相处十余年，不会一点感情没有的。 哪怕是个物件，都会生出念旧之心。 李莫愁性情偏执，稍不如意就起杀心，她怕李莫愁，又觉得害怕孤独，反复要她承诺一生一世的李莫愁可怜。 但李莫愁是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的。 李莫愁恨恨一笑：“你想死？倒是想的容易！你将我当成傻子，骗了这么多年，让你轻易就死了，怎么对得起你？”她用力一按簪头，恨不得将簪头也刺入洪凌波肩膀里去，她这动作自然撕裂开了洪凌波的伤口，洪凌波惨叫一声，但她又知道李莫愁不会心疼她的，于是又用力咬牙忍住了，只是疼的身体不断发抖，面上都是冷汗。 她走火入魔，气血翻涌的那股子郁气还没过去，还被李莫愁一掌打伤，现在又中了五毒神掌，自然毫无反抗力气，任凭李莫愁撒气折磨。 “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比那些江湖人可硬气的多了，”见洪凌波不肯叫出声来，李莫愁阴阳怪气的笑：“你想死是不是？我也可以成全你，只要你交出古墓秘籍来！我就让你死得痛快！” 洪凌波突然低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莫愁掐着洪凌波的脸逼她抬起头：“有什么可笑的？！” “师父，我是练了古墓秘籍，可我觉得，古墓秘籍也没什么厉害的，江湖上还有那么多武功秘籍，你干什么只盯着古墓的秘籍呢？”洪凌波声音发虚，轻飘飘的问：“你其实不甘心，被你师父赶出古墓，不甘心，自己身为师姐，却让师妹成了掌门，是不是？” 李莫愁被戳中心事，脸色十分难看。在她面前，洪凌波从没有如此忤逆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为什么赶你出古墓？” “自是因为师父偏心！”李莫愁想也不想道。 洪凌波静静地看着李莫愁，她就知道，李莫愁总不会认为自己错的。 她杀姓何名沅的人，认为错在人家和何沅君同姓名。 她杀陆家庄上下，认为错在陆展元负她。 她总是不觉得自己错。 那些被她杀的人就有错吗？ 现在的洪凌波没什么表情。 她平日在李莫愁面前时，总是讨好李莫愁，做出合李莫愁心意的嬉笑怒骂神情，可那都不是她。 若依洪凌波所说，说不定虽然现在身受折磨，但比平日里戴着张面具讨好李莫愁时还轻松一些。 怎么会这样呢... 李莫愁突然有些恍惚。 她的好徒儿，明明很听话... 怎么一切突然就变了？ 李莫愁莫名被洪凌波平静冷漠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慌。 那些江湖人落到她手里，不是破口大骂，便是畏畏缩缩，都不像洪凌波这般平静，她这般平静，不怨不恨，就只是在等着李莫愁动手，仿佛什么都看透了。 她惯会讨好李莫愁的。 可现在却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令李莫愁觉得她愈发可恨起来。 洪凌波突然发起抖来，并非因为簪子刺入而痛，而是因为五毒神掌的毒性将要发作。 洪凌波见过那么多中五毒神掌死去的人，死前痛苦的惨叫打滚，面上发黑，如今，洪凌波切实感受到这痛苦了。 皮肤仿佛被无数细密尖针刺入一般，都让洪凌波忽视了肩膀上发簪刺的伤。 洪凌波痛到浑身轻轻抽搐，她被吊在梁上，脚尖勉强触地，想倒在地上打滚，想挠破皮肤解痛都不成，她又不肯发出惨叫，就用力咬着唇，仿佛一条离了水濒死的鱼一般奋力颤抖。 她的嘴唇立刻就被她的牙齿咬得流出血来，眼中满是水汽，眼角滑落下泪来。 就这时候，她还有余心想，死时面色发黑，这死法可不好看啊。 她死过一回了。 如今又要死一回。 往好处想想，她至少多活了十多年。 她只是...有点遗憾。 她还没去绝情谷取绝情丹，还没让小龙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还没有，没有送给她白玉兰花... 洪凌波恍惚间回想起陆无双说的话来。 ‘师姐，我多怕我没找到你就先死啦！’ 此时的洪凌波，才了解了陆无双的恐惧。 她就这样死在这里，小龙女不会知道。 她死了以后，小龙女还会记得她吗？ ...她还是不甘心的。 洪凌波双眼没什么焦距，气息已经很微弱，她仰头望着破败房顶倾洒下来的阳光，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滑落下去，一边痛的发抖，一边无声的抽泣。 她想，等她死了，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她这辈子其实活的比上辈子好很多了，认识了那么多人，也有那么多人对她好。 上辈子她死了，大概没人为她伤心的。 那这辈子呢？ 还是算了，她还是不想对她好的人伤心，那不如她就独自死在这里，谁也不要知道，至少还能怀着她还活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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