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她大了胆子,伸手握住常珺藏在被褥下依旧有些冰凉的手。 不知是因落了雪,所以天气骤然变冷,还是旁的什么。 总之,少卿给常珺捂了许久的手也不见她的手暖和起来,又或许暖和了,只是她不愿意放开罢了。 身后忽的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紧跟着便是朱厌的声音。 他轻声道:“我原以为,你是叫我去给个凡人做灵宠,不承想,居然是常珺,虽然以本君的身份给她做灵宠还是有些羞辱我,” 钟山帝君哭出来的雪于朱厌而言奇冷无比,他幻出一件深红的大氅披在肩上,又道: “但我瞧你这般情深的模样,便想着做个灵宠罢了,也不是什么落面子的大事,我们魔族向来仗义。” 说罢,他也不待少卿的回应,自顾自的又开口了,“说来也是奇怪,你这手段真是厉害…” “我晓得你们魔族仗义,但是你莫要说了,有些吵。”少卿干脆地抬手打断他。 朱厌实在是个话痨,少卿属实是受不住他的碎碎念,也想不明白了,他堂堂一个高高在上的魔君怎就生的话这样多。 朱厌一噎,立马翻过窗户跳下去,旋即又跳到树干上,和那隐去身形鸾鸟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是朱厌单方面的絮絮叨叨。 少卿挥手就给屋子筑了道结界,彻底将朱厌不间断冒出的声音隔绝在外。 四下又陷入沉寂。 少卿忽地想起,常珺的胜邪和苏小白的那头狗熊还被她笼在松纹的剑中世界里,而苏小白的躯壳还留在银蛇的肚子里。 紫金色的小龙自松纹中钻出,吐出胜邪和狗熊。 少卿指尖轻点缩小的胜邪,瞧着变成原样的胜邪后,又去点那小狗熊,不料其即使变成原型,也就只有巴掌大,这回倒是真想那初生的小狗崽了。 银蛇自胜邪中钻出,亲昵的盘绕在少卿的腕间。 少卿的神识缓缓铺开,见存在于银蛇腹中的苏小白的魂魄依旧完好无损,甚至还有些活跃后,心下暗自叹气。 九命猫妖。幸亏苏小白是只九命猫妖,也幸亏那时的饕餮还并未完全占据男修的身体,否则苏小白的魂魄怕也是当场就要被剿灭在那山洞中了。 到那时,管她苏小白是九命猫妖还是天神,都药石无医。 少卿指尖轻揉两下银蛇额上将要长成的龙角,叫它回了胜邪之中,旋即她又侧目看向玄又留在常珺床头边的两棵树心。 桃树清心,梨树助长修为,少卿心下晓得玄又此番来这处小世界,应当是把整个昆仑墟里的好东西基本都带下来了。 少卿盯着那两颗树心沉思片刻,随后执起常珺的左手,指尖青光闪过,一道重瓣山桃的纹样便留在了常珺的手腕内侧。 而少卿的手腕内侧也留了一道重瓣山桃的纹样。 厚厚的积雪一连几日都未化去,仍旧铺在碎石小路上,常珺已昏睡了六日。 在民宿最里头的屋子里四角都燃着凤凰神火,飞吹不熄,雪掩不灭,正中的香炉内九节香烟雾腾绕。 茶桌上摆了两个茶壶、四盏温茶,还有两碟清茶糕。 少卿面前的矮几上铺着棋盘,黑白的棋子以一种诡异的布局跃然其上。 她有些头疼的扶着脑袋,实在是不晓得下一步应当落在哪儿,索性将指间的棋子重新丢回棋篓里。 玄又讥笑出声:“臭棋篓子。” 少卿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玄又哼了一声,将棋子一个一个收好。 她边收着棋子,边唉声叹气,“不晓得怎么回事,那饕餮,还有镇守的法阵,都收不回上界去。” 前天,镇守极南之地的白帝下来了一趟,发觉不论用什么法子,饕餮与法阵都收不回去。 后来白泽帝君同褚健帝君也下来了一趟,结果依旧如此,最终只得加固几番镇压的法阵,又布下几道封印才回了上界汇报。 少卿拧着眉,端起茶盏的手不断抬起又放下,叫人猜不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有话便说。”玄又瞥她一眼,早晓得她肯定还瞒了些什么。 “天罚。” 说罢,少卿又自顾自的摇头否定道,“不,似乎也不是天罚。”
第40章 劫数 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弦锦忽地开口,“那是她的劫数。” “你为她重铸身体本就有违天,而修真者修行亦是有违天,天不想叫她重新作为天神,自然是要编造出个她过不去的劫数。” 闻言,少卿的面色顿时难堪起来。 她此前想过这是会叫天神陨落的天罚,却不曾想过这是常珺的劫数。 终于收完棋子的玄又抬眼便瞧见她难堪的脸色,遂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肩。 “你也莫要想多,饕餮落在这方世界,而我等也恰巧能长久留在这处,此后不论做甚么,只要与饕餮有关,那便不会有甚么处罚。” 少卿瞥她一眼,垂下眼睑仔细考量许久后才缓缓的叹气。 玄又一瞧她这副样子,便晓得她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事儿了,这才看向一直抱着茶盏坐在角落凤凰神火下的朱厌。 “你到底还要在那里待多久?” 朱厌尴尬一笑,“我本就专攻火性,只是想在多观摩观摩青阳帝君的神火与我的火有甚么不同罢了。” 少卿横他一眼,冷笑道,“我不信。” 朱厌面色一凝, 缩在角落抓耳挠腮的解释,“你信我,我真的只是来观摩观摩而已!” 少卿放下茶盏,肯定道:“我不信,你定是包藏祸心。” “我没有,你信我啊!” “那就是居心叵测。” 朱厌面露苦恼,再一抬头就见少卿和玄又已一左一右的站在眼前。 少卿手边的松纹渐渐浮现,她面容冷厉。 “你是个魔君,魔君都居心叵测,那整个魔族都应当是居心叵测,我此番应押你回上界审讯!” 闻言,朱厌瞧瞧她手边的松纹,又瞧瞧玄又手边的长刀,呼吸一窒。 他缩了缩脖子,偷摸着瞥了眼处在一边喝茶的弦锦,冲面前二人讪讪地笑,小声问:“那位青鸾神女如今是多大的年纪了?” 听他这样一说,玄又和少卿手边的刀光剑影顿时化作虚无消散,二人的面色也不似方才那般严肃。 少卿面色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然而,朱厌没头没脑的问了她一句:“你信一见钟情吗?” “我不信,”少卿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但我信见色起意。” 朱厌认真的看着她,“可是我对她真的是一见钟情。” 少卿哦了一声,侧身让步,好叫他看清楚弦锦,“那青鸾神女是青阳帝君的僚属,你这话,应当同她说。” 话音刚落,朱厌就见玄又覆在弦锦耳边不晓得在说些什么,他只看见青阳帝君面色愈发难堪。 朱厌顿时心道不妙,下刻便有凤凰神火自衣裳下摆腾起,一眨眼就将他整个包裹在其中。 重重焰火之间,他听见了弦锦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你方才说对青鸾一见钟情?” 朱厌瞧着眼前似乎下一瞬就能将他彻底吞噬的火焰有些发怵,但还是咬着牙点头。 随即他听见弦锦又道:“你同我说说,你钟情她什么?” 闻言,朱厌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许久,这才在一片炎热中开口道:“她会听我说话。” 此话一出,神火外的三人全凝住了,包括那还在腾腾燃烧的神火。 半晌,朱厌眼前的神火倏地消失,露出了三位天神古怪的神情。 “你…她…?” 少卿略微有些结巴的看着他。 弦锦半靠在玄又身上,头疼地扶住额角,无奈摆手,“我晓得了,你就是钟情她不会嫌你吵。” 朱厌起身朝她作了一揖,“青阳陛下明智,只是不知我何时能将神女娶回魔界?” 听得他这话,弦锦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突突地跳,仿若又回到了天帝娶天后的那些日子。 玄又晓得她心烦,便将她扶到蒲团上坐好,而后才看向朱厌。 “情爱一事,当由你和青鸾神女来做决定,神女若是不愿,那我等也是没有法子助你,不若你先同神女多接触接触再来向我等提嫁娶一事。” 朱厌认真的将玄又的话听完,长松了一口气,起身便消失在了角落。 候在一旁的少卿一想起方才状似逼供的样子就觉好笑,转头又瞧见弦锦扶着脑袋无奈的模样,实在没憋住,低低的笑出了声。 她笑了半晌,在玄又拧眉看过来时笑道:“青阳氏,当真是香饽饽。” 弦锦横她一眼,没好气的开口,“华胥氏的香饽饽里,只余你一个。” 少卿面上笑意一顿,念起依旧未醒的常珺,暗自叹气。 玄又再度铺开棋盘,指尖捻着枚白旗,状似无意的瞧她一眼,施施然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而后才神色淡然的道,“你还是多去陪陪常珺罢,方才下棋你就心烦,这回,我可不想再陪你下一局烂棋。” 九节香将将燃尽,一阵清风袭来将新香重新换上,星点华光闪过,屋中再无少卿的身影。 少卿推开房门,屋中暖洋洋的,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置于床头的扶桑树树枝不时闪过流光。 她将木窗略微开了个小缝,窗台边的积雪随着开窗的动作稀稀落落的往下掉去。 这声音不算大,亦不算小,可床上的人仍旧陷入沉睡中,并无半分睁眼的情况出现,少卿缓缓地坐回藤椅上。 霞光如潮水般散去,望舒神女同飞廉神君驾车将三足金蟾驶在天际,清辉的月光自木窗的缝隙间洒落进星星点点。 少卿指尖捻出一撮火苗来,点燃床头边的油灯。 她瞧着常珺的睡颜,倏地忆起年少时的望舒神女是个面冷心热的。 共工上君一战中,总是会摸出不少稀奇鬼怪的玩意儿来哄她们这些年纪尚小惧怕战场的神族。 可惜她神陨在共工上君的水神戟下。 上任望舒神女是华胥氏里最恪尽职守的,但整日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由少卿亲自挑选后任望舒这一神职。 而常珺不晓得。 现任望舒神女是有熊氏最小的公主,常珺依旧不晓得她是什么样的,正巧少卿亦不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 少卿难免会想,常珺究竟什么时候能再回到上界,不再是个病秧子,也不再是为三族相争而心力憔悴的模样。 或许很久,或许很快。 她有些希冀的想着。 可是常珺若是晚一些,少卿便有极大的可能要去渡一回那九死一生的量劫。 她心中执念太胜,怕是极难渡过,到那时,她也陪不了常珺多久。 少卿不免握紧常珺藏于被褥之下的手,小声哽咽着,“求你,早点想起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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