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长面色一凝,当即拱手道:“二位帝君所言,小仙定当如实禀报。” 扶柏同她二人少时便常在一处,此后又共事如今,哪儿还瞧不出这二人现下已有些恼火。 待到紫宸殿中天神已陆续离开,她才缓缓站起身,本欲对殿中傻站的二人说些甚么,可又对上常珺那复杂的双目,还是作罢。 扶柏叹了一息,说着还要练兵,便先行离开。 “且先回天池山。”常珺方欲张口,就见玄又急急走来,扯住二人的袖子,反手掐诀。 清风拂过耳畔,上清宫的大门前早早守着句芒神官,神色焦急,远远望见几人,匆忙迎上。 玄又扯着二人,抬脚匆匆迈进去。 弦锦瞥见句芒神官担忧的神色,出声安抚。 “无事,你且记着,这几日来访青帝的,就莫要见了,实在有甚么要紧事儿,去昆仑墟,或是去紫宸殿找勾陈。” “青阳帝君,”神官似是个稚子问:“陛下她出事了么?” 弦锦抬手幻出折扇晃了晃,“无事。” 说着,她思索片刻,哗的一声展开折扇,补充了一句,“只怕最近的上清宫会有家庭纠纷。” 直到青阳帝君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句芒神官才愣愣地收回视线,沉默良久,呢喃道,“家庭纠纷…是甚么?” 越过长而曲折的廊庭,直入里殿。 少卿仍旧的傻愣愣的模样,好似被人夺了舍。 玄又大力晃她,“回神了。” 见她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玄又低骂一声,抬手就是一道清心诀拍在她额顶。 少卿眼中闪过清明,反手抓着玄又的臂弯质问:“我还未同她说明此事,你们为何要告知她?!” “你且先冷静冷静。” 玄又脚边赤虎显现,叼着少卿的衣裳下摆将她往后拖。 “前些时候我同你说那些话,便是在催你,只是今日太极正殿的神官对于此事,已是不容再拖,便将她一道找来映前尘。” “那日在蓬莱,我们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了。”她急急地说。 玄又挥手散去赤虎,面上一凝。 “我将你送回来,不是叫你来同我对峙的,正巧,你还未同她说明此事,不如就趁这个时候同她好好说一说。” 少卿僵着身子扭头去看常珺,好半晌才找回自个的声音,轻轻地问:“我不是质问你,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到底是青欢,还是少卿。” “你是青帝。” 身后传来弦锦的声音,她倚在门边,神色晦暗不明,“但是你也是少卿,青欢也是你。” 但见少卿眼中又闪过一丝茫然,玄又快步走向弦锦,斟酌两下开口,“你这个问题,应当问问常珺。” 上清宫再度恢复平静,只余外头簌簌风声,静的出奇。 少卿踉跄着跌落在木椅上,缓缓垂眸,睁着一双布满迷茫的漂亮眸子问,“我到底是谁呢?青欢是谁?” 软靴映入眼帘,她再抬头,就见常珺立在身前不远的距离,“你先前说要想清楚再同我说的,就是这桩事儿么?” “师姐……”少卿抖着嗓音唤她。 常珺闭了闭眼,“诛仙台,九幽。” 她拧着眉努力不叫自个的泪水落下,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能轻描淡写的说出前尘是昙花的话呢?” “女君教的好。” 少卿眼前忽地就显出清明,缓缓道来,“昔年女君于九幽,也是轻描淡写的叫我好好活,担了这样大事儿,女君还能不显丝毫异样的告知我前去西天论道,消散前还在教习我事已发生,不能更改这样的话。” 年少时于九幽,少卿晓得自个之于常珺轻描淡写的诓骗自个儿时,是极其怨恨的。 可是那时候的常珺已化作虚无的神魂,被她蕴养在命魂里,躯壳也如笔直的扶桑树一般,任凭她如何怨恨,常珺也醒不过来。 时间太久了,十几万岁的事儿了。 在漫长又枯燥繁复的岁月里,去凭空怨恨一个不晓得会不会醒来的人,是一桩极难的事儿。 悠长的岁月不断消磨她的怨恨,即便再浓厚的怨恨,也终将会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残余的只剩下年少的欢喜恋慕在不断加深,最后化作不可拔除的执念逐渐加固。 于万和宫里,少卿虽想着那些话不大像她能说出来的,可她却晓得那些个话,切切实实的,都是藏了许多许多年的真话。 前尘之所以是前尘,就是因前尘回不去,即便日后再遗憾再后悔,那都是回不去的,只能闲暇的时候回忆回忆。 凡人的一生于天神而言弹指一瞬,可是天神的前尘,于天神而言,也是弹指一瞬的昙花。 既是昙花,心里就要清楚,一株绽放过的昙花,就不会有再开的时候。 这个道理,少卿在万万年的岁月里,早就体会个通透。 如她所言一般,常珺不曾亏欠过她。 硬要算,那也只能算得上常珺在九幽之前,诓骗过她一回。 在九幽时,常珺能保神魂不散,是因穷桑氏碎裂的那一片轮回境。 她那时太年轻,甚么都做不到,只能摸索着,循着石头过河,将常珺的神魂落在自个命魂里蕴养。 可是不用这样的办法亦是可行,玄又的墨阳,虽被称之为天之宝剑里的剑中黄泉,可也是蕴养神魂的好地方。 硬要说,也是少卿强行想叫常珺再多陪陪她。 少卿晓得,常珺从不亏欠她。
第218章 轻描淡写 少卿的话虽是这样说的,听起来带着将要烟消云散的怨恨,更多的是怅惘。 常珺喉间发紧,艰难的问:“你为何不怨我呢?” 少卿轻飘飘地反问:“怨恨?” “女君应当晓得,天神本该是不应有七情六欲的,我们此番能将稍将情丝展露,是为上上任紫宸殿的大帝帝君所为,怨恨这样不稳定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堕落为邪魔,被诸天所屠。” 她似乎是在嘲讽,但又不晓得在嘲讽谁。 “天神承了凡人的香火,就必须担起职责,不能为一己私欲而叫凡人白白葬送。” 少卿轻声道:“你是晓得的,你是做的最好的。” 诚然,同她说的一般,年少的常珺,确实是做的最好的,好到同如今比对起来,倒是显得如今的常珺有些拎不清。 万万年前的常珺虽时常与少卿嬉笑、打闹、斗嘴,可她给少卿的感觉,总是遥不可及的。 此前的她,真真的像凡人神话里狡猾的狐狸,虽会同友人一道做些顽皮孩童该做的事儿。 可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缩在一旁,时不时出个主意,待到东窗事发,被那些个大帝帝君发现,她也能将自个干净的摘出去。 永远罚不到她。 那时的常珺,心里应当有情爱,又或许没有。 她虽身子骨不好,却担着女君的责,恪尽职守,不想叫青丘分裂崩析,便将自个困在万和宫里。 日复一日的苦药,无休止的同三位女君争论。 常珺那时不晓得自个还能活多久,许是千年,许是万年,又或是百年。 如此这般,教她生了几分想要再活久一点的贪欲。 贪欲叫她付出了代价,却也是回应了她的贪欲,这才教她偷来了如今的日子。 身子康健,友人健在,抱负已成,还有少卿。 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大梦。 “你心下既然晓得这样清楚,那为何还要一遍遍的问自个到底是谁呢?”常珺扯了扯嘴角,想要笑。 “这是不一样的。” 少卿重复着说,“这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常珺陡然怒喝道:“青欢本就是你,天神于九幽历劫,即便壳子不一样,但芯子却还是天神的神魂,这到底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 少卿摇头,“青欢,像是我将自个割裂,分了两个我一样,而这另一个我,又生出了自己的灵智。” “没有割裂,”常珺忽地出声反驳,“或许你自个都没有发觉,青欢,就是你儿时的样子。” 少卿疑惑,半晌,唇角挂着笑。 她没有反驳常珺。 少卿已记不清自个儿时到底是个甚么样,悠长的五十万年,足够教她遗忘许多的事儿。 “我儿时是个甚么样?”她笑着问,像是在问自己。 “只要心中有剑,捡根树枝,那也是你的剑。” 常珺问,“还记得这句话么?” 少卿疑惑地点头。 常珺再问:“那还记得你是甚么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么?” “下界,我还是魂体的时候。” 少卿斩钉截铁的说,却见常珺摇了摇头,“更早,在华胥娘娘膝下,你也说过这样的话。” 少卿眼中闪过茫然,“我说过么?” 常珺长叹一息,“你自个都记不起你儿时说过的话,又怎么能记起你儿时是个甚么样呢?” 她反问:“重要么?” “不重要么?” 常珺眼中含着心疼,“你晓得天神的职责,也明白个中道理,可是你并不是一点点长成天神的,你只是强迫自己变成了天神。” “是吗?”少卿似是恍然的点头,旋即摆手道,“不重要了。” 轻飘飘的,她轻飘飘的将自己曾经的那些个日夜揭了过去。 不论上界凡间,成长总是一样的,伴着离别,伴着难过。 而后在匆匆划过某一日,浅浅的回忆过去,怀念的道一句小时候,然后迈着停不住的步伐再继续向前。 离别和难过共存,催促着走的越来越快。 少卿经历的离别,大体只有两件,一件是常珺,一件是华胥娘娘。 一个是少时懵懂的情愫,一个是少时教习一生的师尊。 常珺听着她的话,忽而伸手抓住她,喝道:“如何不重要?!” 少卿却是在笑,“师姐,我如今能留下你,可万万年以后,我还能留下你吗?换言之,你还能留下我吗?” 这是个玄奥的问题。 一眼望不到头的余生,不晓得还有什么变数,上界的太平,只是洪荒的余韵,是被上上代大帝帝君、伏羲天帝、华胥娘娘抢来的。 日后若是再有变数,那便要轮到她们去抢这个太平。 常珺被问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师姐,这些都不重要。” 少卿站起身,抱住她,泄了力,叹息着说,“已经发生的事儿,就已经不可更改,你我之间,应当贪念这抢来的休闲。” 她问:“不是么?” 常珺怔了良久,半晌,才缓缓回抱。 “你说的在理。” 她回道,嗓音听不出起伏,只是轻轻地,随着上清宫的清风卷过,行遍四野八荒。 望舒神女御车行于云海,领着三足金蟾匆匆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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