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听在李攸烨耳里,十分的刺耳,江后语气中一闪而逝的杀气不会有假,李攸烨甚至相信,即使是现在,江后毫不掩饰对上官凝的赞许,但仍然没有对她放下杀心。 “一个人要守住秘密,不是件容易的事,哀家欣赏她的成熟心智,还有刻意敛藏的锋芒!” 李攸烨撇撇嘴,从怀中掏出那份写满了客套恭维的公文,抵触的情绪暴露无遗:“皇奶奶欣赏她就要立她做孙儿的皇后吗?这样不顾孙儿的感受,立她为后,对孙儿,对她,都不公平!” 江后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从李攸烨进殿开始,就看出她为何而来。纸总是包不住火,立后的事在宫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既然深谙李攸烨脾性,就会早预料到,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清楚事实。 沉默片刻,江后意味深长道:“烨儿,你知道哀家为什么要保住上官景赫吗?”。 “不就是看重他的领兵能力吗?就算没有上官景赫,孙儿也能提拔出更好的将才!根本不需要去拉拢他!”李攸烨赌气地说道。 “这只是其一!”将那脸色青黄不接的人拉至身前坐了,微凉的手指宠溺地触及眉间隆起的那块疤,几番抹平,却又皱了起来,江后心里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烨儿可知道,当年保举你为帝的人当中,就有上官景赫?!” 李攸烨脸色开始由青转白。看向江后眼里明晃晃写着:“这才是哀家要留住他的原因,也是要立上官凝为后的原因。”一脸苦瓜脸彻底拉了下去。 江后继续说道:“你的身份一直是玉瑞最大的秘密。一旦被人拆穿,后果将不堪设想。一大批人要为此遭难,包括哀家,江丞相,秦王室,还有当年保举过你的人。” 这些利害关系李攸烨都清楚,所以平时一直小心翼翼慎之又慎,生怕被人看出什么。 “不管上官景赫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保你为帝,但他保你为帝已成事实。这点就算他百般辩解,也无法推脱。如果你出事,最有可能即位的是燕王和攸熔,还有那虎视眈眈的齐王,而这些人都不会容下上官景赫。所以,他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要力保你,因为保你,就是保他自己!” 接下来江后所说的一切,李攸烨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封上官景赫为兵马大元帅,将玉瑞半数人马交到他手上,又立了他的女儿为后,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为了拉拢他。可是,实际上,哀家是为未来那万分之一的危险未雨绸缪。” “借一场战事除掉上官兄弟,虽说是哀家蓄意为之,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比起两个兄长,无论从胸襟气度,或是胆识才干上面,都差得太远。但偏偏不安分。”李攸烨知道江后口中的“两个兄长”,包括十五年前便已被先帝处决的上官景星。 “其实哀家所做的这一切,还是要归结于,上官凝对你的情分上!”江后幽深的眸光落在李攸烨脸上,语气中带着自我开解的味道:“自此后,上官家的谤誉荣辱便都集中在上官景赫一人身上。将来的某一天,他就算不为自己,也会为了她的女儿,站在你这一边!” 每次皇奶奶所做的决定,似乎都要有更深的用意,而这些用意无一不是为了她好,难道她不会累吗?李攸烨的嘴里已经被苦涩填满。 她不懂,为什么女子做皇帝就是罪孽,为什么做皇帝这么辛苦还会有人争着抢?她为了能做一个好皇帝,兢兢业业处理政事,朝廷的事,在她分内的她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然而别人却能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轻而易举地将她取而代之。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忍受一个虚假的身份,忍受因怕事情败露连累亲人的提心吊胆?那些她根本看不上眼的皇家败类却能安枕无忧地坐享江山? “烨儿,哀家知道这样让你感到委屈,但是为了玉瑞的江山,这些你都责无旁贷!” 又是为了江山。可是江山好重,不仅束缚了她的自由,如今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了。 李攸烨拉开深埋的眼皮,吸了一口气,看向江后的目光坚持而又固执:“孙儿本来就不想做皇帝,皇奶奶也不要再费心了,孙儿就把皇位还给熔哥哥,反正皇位本来就是他的,现在上官景赫也不足为虑,没有人反对他即位了。孙儿,也落得一身轻松!” “混账话!”李攸烨这种放任的态度,不禁让江后怒从心来:“皇位岂是你想让就让的?先莫说哀家不答应,就是朝臣和百姓也不会答应。你想没想过,一旦让了皇位,怀有异心的诸侯王便会蠢蠢欲动,一旦玉瑞挑起战乱,边疆各国便会趁虚而入,到时玉瑞将永无宁日。这些年朝廷处处忍让诸侯国是为了什么?当真是怕了他们吗?哀家算过,灭掉一个齐国,从发兵到凯旋,根本用不了一个月!灭掉楚国,只需七天!但是朝廷还是选择息事宁人,一切还不都是图个国家安定吗?一旦战乱,损失的都是天家的子民,诸侯国可以不顾及百姓的性命,难道你也不顾了吗?” 李攸烨低头不语,咬紧的牙关承担着心里激烈的反抗。 “何况以攸熔不争的个性,如何统御对他母妃仍抱有偏见的群臣和百姓?”江后觉得方才自己语气重了些,稍微软了一点。 “那您就让皇姐做皇帝吧,反正,她也可以女扮男装,大不了再和舅爷爷商议一番,找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李攸烨急起来已经口不择言了。 “放肆!”江后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撂,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李攸烨吓得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眸中泛起一片潋滟水光。江后强压住怒气,瞪了李攸烨一眼:“你再胡说八道,别以为哀家不会重重罚你!你别忘了,你当初许诺哀家的,不想让上官凝死,就要答应哀家一件事,这件事就是你必须娶上官凝,此事不容再议!” 江后从来没有用过如此严厉的口吻跟她说过话,愠怒的脸色表明她不容置疑的态度,李攸烨知道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在无可争辩的事实摆在面前,她落拓地像只任人摆布的木偶,为了所谓的江山职责,就要赔上自己的幸福。可是,当初有谁问过她,这些强加给她的责任,她究竟想不想要? 怒极反笑,只是颗颗珍珠泄出了心底的委屈:“皇奶奶想得如此周到,孙儿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是好,但愿,孙儿娶了上官凝,真能让这江山永固!” 江后无言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恭敬地作揖,眼中失了焦距,转身离开,扣在掌心的指尖几乎嵌进肉里,最后,百般心疼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这些年,她再次卷入本已厌倦的纷争,踏入让她记起一切苦痛的领域,纵横驰骋,决断杀伐,难道仅仅是为了一片江山吗?这一切还不是为了…… “太皇太后,该歇息了,皇上还小,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燕娘适时出现在她背后,用最熟悉的轻柔安抚一颗疲惫的心。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将这一贯坚强的女人孤独柔弱的一面收入眼底,存在心里。记得当年她们还是姐妹,如今,她的年纪已经足够当她的母亲。这一恍然,十几年过去了,她都不曾改变过,她也从未离开过,不知道,再过个十几年,还会不会有人陪着她。这是个注定要孤独的人啊,皇上怎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惹她伤心呢!
第086章 去留无意 “你也去歇息吧,哀家累了!”江后站起身来,独自转入内殿,单薄的背影难掩满身的倦意。燕娘叹口气,挥挥手阻住即将入内服侍的宫人,将门窗掩好,最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咚咚的更声游走于辗转的宫道,将黎明前的每一刻光阴细细称量。乍起的风擦着红墙呜呜而过,此起彼伏间汇成深秋里特色的幽鸣。檐角的飞禽走兽,永远以高昂之姿,守护着自己管辖的一方安宁。偌大的宫廷从铸成的哪一天起,就承受着一成不变的刻意冷清,到了夜里,尤其如此。 然而此刻,这股冷清却被御前总管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他三步作两步地奔向慈和宫,将万岁爷深夜出宫的消息禀报给江后,这下子前一刻发生在尧华宫的乱套,这一刻又传染给了慈和宫。 江后头疼地更衣,边往外走,便问杜庞事情的经过。杜庞把李攸烨如何失魂落魄回到尧华殿,又如何换了便衣取了马直闯西华门等事,一一上报,当说到权姑娘已经追出去的时候,江后脚步一顿,脸上罩上一层寒霜。杜庞见状立马噤声,跟着江后一路行至西华门。没拦住李攸烨的宫门守卫跪了一地,江后蹙着眉头,将责罚事宜先搁置一边,雷厉风行地派大内侍卫连夜出宫找寻,务必保证李攸烨的安全,另强调不得对外透露风声,只说是捉拿朝廷钦犯。 大内侍卫分头去了,燕娘这才携着狐裘等保暖衣物赶上来,急急忙忙给江后披了,又往她手里搁了个暖炉,还不放心,仍要回去把烧炭的大铜炉搬来,被江后制止才作罢。皇宫各门楼都加了侍卫,一有李攸烨消息,就会来报,江后心里挂念李攸烨的安危,执意在西华门坐镇,等消息。燕娘的脸被风刮得生疼,望着漆黑的夜,既焦急又心疼地抱怨:“这孩子真不叫人安生,夜里比不得白天,气温那么低,怎么还骑马出去溜呢,要是着了凉怎么办?!” 江后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身上散发出的威严气势让周围的侍卫额头冒起了冷汗。侍卫长几乎踮着脚尖向江后禀报一个一个不断落空的消息。杜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被叫到江后跟前心惊胆颤上报李攸烨白天的所有行程。当说到权姑娘在皇家马场出现,并被李攸烨带上霜山时,江后的眼神几乎要把他凝成冰棍儿。 得知消息的上官凝,很快地出现在西华门,并不多话,只安静地等着,只眼底泄露了一丝担忧。江后知她身子骨弱,让她回宫里等消息,上官凝本想拒绝,但见江后眼里的执意,只好顺从地点头,又返回了。众人见这来去匆匆女子,虽纤弱,但周身自有一股华丽气质衬着,高贵典雅,暗想这便是未来的皇后了,看太皇太后顷刻化为怜惜的目光,果然是极受宠爱的,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凉呢。而实际上,江后把她支走也是出于另一种考虑,杜庞的话言犹在耳,她担心,李攸烨待会会和别人共乘一骑回来…… 漏壶滴答滴答地响着,搅得人心更加烦乱。人还是没有找到,侍卫长感觉自己的脑袋正在脖子上晃悠得厉害,偏偏这时候越是担心什么它越来什么。方才还是星斗满天的夜空,此时却布了一层乌云,似乎,要变天了。 骤雨不负众望的洒下。 几道强劲的风,将一面撑开的纸伞,刮飞出去,落在地上像个乱滚的王八,一直滚到在门楼里安坐的江后面前。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罪魁祸首,在江后狐裘上溅了一串泥渍后,便安稳地数角朝天躺下,皆感受到来自那女人身上强劲的气压。丢伞的人吓得面如土色,头也不敢抬地跪在雨中,身上哆嗦的不成样子。众人不禁为他的一时失手嗟叹起来,这倒霉的孩子,撞枪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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