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烨愤愤而去,江令农和上官景赫对望一眼,都心领神会的笑了出来。 李攸烨越想越憋闷,她好歹也是个皇帝,不就是教训个人嘛,如今还得给人赔礼道歉,简直太窝囊了!但是想到那晚皇奶奶眼中的担忧,她知道朝廷现在还不能得罪诸侯王,为了大局只好忍耐。 杜庞看万岁爷在御花园里走了一路,辣手摧花,挥脚断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疼得不得了,真是不当家不识柴米油盐贵,那可是蓝阙国专门进贡的绿玫瑰,棵棵珍贵无比,靠宫里那温泉的水才能养活着,平常人想看都看不到,就这么被万岁爷一脚踩碎,简直让他心如刀割,手里的拂尘对着残枝败叶,哆哆嗦嗦颤了一路。 刚要进尧华殿的门,忽然有宫人急急忙忙跑来,“皇上,太皇太后有旨,宣您到清斋殿去!”李攸烨几乎要摔个倒仰,“朕,朕刚从清斋殿出来,还要进去?” 到了清斋殿门前,仰望头顶那三个镶金大字,一种昏厥感扑面袭来。她对这间大殿有着深深的恐惧,每次进去,都意味着要关一到九天的禁闭,让她幼小的心灵饱受摧残。 “皇上来了吗?快进来!”江后的声音从里面传进来。李攸烨整了整赭黄色的龙袍,几个台阶上去,使出牛劲,推开两扇高大厚重的门。 结果,门一开,她就懵在了原地,居然看到以江丞相为首的朝臣都在这里!这是还要上小朝吗?她第一时间冒出这个想法。 真是热闹啊,这清斋殿头一次来这么多人,李攸烨左右瞧瞧,见到场的大臣,全都是六部二品以上的官员,人数不下二十个,虽说比早朝时少了很多,但在这清净的大殿内仍然显得十分壮观。 这么多人一起关禁闭,那感情好了,大家都来尝尝小黑屋的滋味。 众臣都跪坐在草黄色的蒲团上,底下还垫了张方席,见到她也没站起来,直接就在席子上,朝她行稽首礼。李攸烨瞧着很新鲜,朝跪坐在中间蒲团的江后看去,江后指了指右边那个空着的蒲团,示意她也过来坐下。 李攸烨乖乖过去落座,掀开袍子也是跪坐。往两边一扫,别说,大伙儿都这么跪在蒲团上,真有点古人席地而坐的气氛。如果再煮两壶酒,上两盘小菜,来个行酒令的话,啧啧…… “哀家今日请诸位卿家前来,想必诸位都有所疑虑!” 江后徐徐开口,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破空而来,让众臣不由敬服,纷纷挺直身子,作出聆听教训的样子。他们一下早朝,就被江后招到清斋殿来,心里多半忐忑,不知道江后用意何为。 “这清斋殿,历来是在朝之君斋戒之所,也是历代君王反思己过的地方!”说完,扭头注视着李攸烨。后者感觉到一股压力,心里忐忑不安。 悬念来了!各位大臣一声不吭,前几句话都没他们什么事儿,不知下文会怎么引出他们。 “在座诸位多数都是皇上自小到大的老师。皇上即位已有一十五年,先帝英年早逝,没来得及看顾这个孩子,是诸位卿家一点一点看着她长大的。从襁褓之婴,长成现在舞勺之年,可以说,没有诸位卿家的尽心辅佐,悉心栽培,皇上就不会是今天的皇上。” 众臣不由感慨万千,自古以来有不少冲龄即位的皇帝,但很少有像李攸烨这样,是从襁褓时代就被立为皇帝的,偏偏被他们赶上了。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江令农忽然挑了挑眉,暗忖:“好一个‘皇上就不会是今天的皇上’。”他这妹子说话太高明了,明面上夸赞众臣对李攸烨悉心辅佐,暗地里却告诫大家,皇上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都是你们教出来的,谁也别想推卸责任。
第030章 清斋大戏(下) 江后的视线落到右首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身上,举手比划了个齐眼的动作:“哀家记得,皇上是从这么高开始,就跟着詹太傅学习诗文了,每次下学回来都扯着哀家的袖子,说詹太傅又教了她一些新东西,说要背给哀家听呢。” 江后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又对众人道:“哀家还记得,有一次,皇上淘气,趁詹太傅离开了一小会,不小心把先帝赠给詹太傅的砚台打碎了,皇上知道自己闯了祸,就把摔碎的砚台捡起来,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詹太傅回来后,发现不见了砚台,四处找寻未果,却在桌脚处找到一块砚台碎块,自然他也瞧见了坐在一旁紧张兮兮的皇上。” 说到这,江后瞅了一眼尴尬的李攸烨,接着说:“詹太傅一眼就看穿了皇上的计俩,但他不动声色,接下来的那堂课,专给皇上讲诚信的故事,希望能启发皇上悔悟,结果皇上全程无动于衷,把师傅急坏了,人无信不立,小小年纪就偷奸耍滑,做了错事不知悔改,以后还得了。下学之后,詹太傅就到哀家面前告状来了。” 她语调轻松,众臣心情也放松,许多深谙李攸烨脾性的老臣,都捋着胡子笑起来。原本一动不动的詹太傅更是眯了眯眼,像是刚从瞌睡中苏醒似的,翘了翘胡子,露出会心的微笑。 江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真诚道:“詹太傅当年教导皇上的苦心,哀家至今仍心存感激!”詹太傅闻言,忙动容地朝江后拘了一礼。 江后脸上笑容不减,示意他不必多礼,“哀家当时听詹太傅诉说了原委,心里也着实气愤,想着一定要好好管教这孩子。哀家在慈和宫等了很久,都不见皇上下学回来,派人去寻,结果各处都找遍了也不见人影,哀家想,难道她害怕就躲起来了?哀家很生气,做了错事就躲着,哪有一点君王的样子?就不再找她,想晾一晾她。结果到了傍晚时辰,她终于自己回来了!” “这一回来啊,哀家就看到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浑身上下都沾了泥,活脱脱一个从泥巴里爬出来的毛娃娃。这下可好,哀家气也生不起来了,忙帮她洗漱,细问之下,她才嗫嗫嚅嚅的道出了实情!”江后慈爱地摸了摸李攸烨的脑袋,和詹太傅相视皆无奈一笑。 “原来啊,她是跑工部制砚巧匠范大人那修砚台去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那儿的。后来范大人跟哀家说,皇上一下学就来他这里了,请他教自己修补砚台。范大人看到她手里碎掉的砚台,本来想替她修好的,谁知皇帝非要自己修。后来范大人跟哀家感慨地说,皇上虽然年纪小,做起事来极其认真,亲自把那砚台碎块一块块地粘起来,最后发现还是少了一块,跑会学馆去找了一遍,没找到,就回到范大人那抹眼泪,范大人见她这么在意,就另外找了砚石磨了补上,这才把她打发走了。” 群臣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小皇帝磨人的本事,他们都领教过,想必那范大人开始只当小皇帝是小孩子玩闹,没甚在意,却不想小皇帝是认真的。 气氛顿时融洽起来,詹太傅道:“当年是老臣错怪皇上了,皇上第二天主动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打碎了砚台,还拿出了那块修好的砚台,以及一块崭新的砚台还给老臣。一块砚台而已,坏了就坏了,老臣其实并不在意。皇上小小年纪,不仅知错能改,还能对错误进行弥补,身体力行,老臣从那日起,就知道皇上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对李攸烨称赞有加,李攸烨脸上一红,她那会儿哪里想到这么多,只不过是害怕被皇奶奶责罚,想掩人耳目,把砚台修好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最后露馅了才不得不承认错误罢了。 “皇上性子调皮,若不是詹太傅和诸位师傅悉心教导,不知会闯多少祸事!‘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烨儿,还不快去拜谢詹太傅教诲之恩!” 虽不知江后为何要她拜,李攸烨还是点了点头,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詹太傅跟前,先躬身拘礼,“烨儿拜谢詹师傅多年教诲!” 言罢,竟要掀袍下跪行拜师礼,詹太傅慌忙托住李攸烨将要屈膝的身子,“皇上,您折杀老臣了,自古只有臣拜君,哪有君拜臣之理啊!太皇太后,老臣,何德何能,当此大礼啊!” 说完已经垂泪顿首,倒在地上。群臣莫不诚惶诚恐,李攸烨赶紧扶他起来,江后温言道:“今日我们只论长幼,不论尊卑,詹太傅辅佐幼帝多年,悉心教诲,劳苦功高,礼当受这一拜!这是皇帝尊师的责任,也是哀家的心意,詹太傅莫再推辞了!烨儿,端正行礼知道吗?” “谨遵皇奶奶教诲!詹师傅,您请坐!”李攸烨把一脸惶恐的詹太傅扶起来,退后几步,拨开前袍,屈膝下拜,行稽首礼,额头触及手背,久久不起。 詹太傅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他叩首回礼:“皇上仁孝,老臣自当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其余大臣也皆动容,纷纷起身朝李攸烨跪倒:“臣等自当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给臣下跪,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情,詹太傅真可谓是荣宠之至了。不过,满座众人没有不服气的,这詹太傅乃是三代帝师,学识渊博,更难得的是为人谦虚谨慎,与世无争,为专心钻研学问,一生竟未娶妻生子,著有佳作近百部,都是呕心泣血的经典之作。满朝文武莫不敬佩,天下学者莫不以之为榜样。皇帝这一拜,也是对他的最大的肯定了。 “国将兴,心贵师而重傅。”这一拜,足可稳定人心。江令农不禁感慨万千,他这妹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选在清斋殿这个地方,众人皆席地而坐,不分尊卑,只论老幼,既师出有名,又免去了詹太傅和众人之间造成的落差尴尬。这一步棋,可谓设想周密。 之后,曾教授李攸烨礼法的礼部尚书高显,教授李攸烨平准出纳九式之法的户部尚书白均国,教授李攸烨选贤任能的吏部尚书曹清潭,以及教授皇帝刑法的刑部尚书康广怀,都受到了皇帝的礼敬,当然还少不了两位分别教授皇帝为君之道和行军布阵之法的江丞相及上官景赫。 之后,江后才悠悠道出此次召集众臣的目的:“这次中秋夜宴皇上任性胡闹,险些酿成大祸,是皇上之过,哀家已经罚她在清斋殿反省。诸位也不要吝惜进言,古人云‘朝无诤臣,则不知过,国无达士,则不闻善’,没有你们这些老师的敦促,皇帝是没有办法反省自身的。” 众臣闻言,纷纷惭愧之至,那晚很多人亲眼目睹了小皇帝暴戾的一面,心里不免有些惊惧,迟迟没有站出来指正。这就犯了明知君王有错,而不加以指证的过错。 “这一点万大人就做得很好。” 乍一被点到名,跪坐在群臣末尾的万书崎脖子不由一缩。慌忙拜倒,“太皇太后赞誉,臣愧不敢当!” 他一直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宣他过来,在场的诸人个个都比他官大,只有自己是个无名小卒,寸功未立,简直多余。然而听到后半段,总算明白了江后用意,这是要拿他当典型给朝臣们看的,不由感叹这位太皇太后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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